父亲的犁
犁是一种古老的犁田工具,山里人都喜欢叫它犁头。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总喜欢跟着父亲去水田边,看他犁田。那时候的父亲身材很魁梧,没现在这么削瘦。父亲去犁田的时候总喜欢赤着脚,高卷起裤管,肩上扛一把明晃晃的犁头,把拿着“牵牛索”的一只手搭在犁头上,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一根光秃秃的“使牛条”。每当我看到父亲这身打扮,就知道父亲要去犁田了。我便跟在父亲身后,等他在犁田的时候,我好躲在一旁偷偷地玩水,或是去捉父亲从冬水田里犁出来的黄鳝和螃蟹。这时候的母亲也没闲着,她在一旁干着割牛草之类的零碎活。母亲看见我玩水,总忍不住要大声地斥责我,让我离水远一点。这响亮的斥责声也很自然地引来了父亲严厉的目光。每次听到怒气冲冲的斥责声,或是看到父亲严厉的目光,我便知趣地走开了,但等他们一不留神,我又回来接着玩。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等到了黄昏的时候,父亲才洗净犁头,扛在肩上,同母亲和我一起回家。有时候,我跑得很快,转过身去看父亲,只见他踩着稳重的步子,用充满丰收和喜悦的目光看着我。父亲瞧见我在看他,便稳了稳肩上的犁,对我微微一笑:“快走呀,天都快黑啦!” 只可惜那时的我太年幼了,读不懂父亲满脸的笑容。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父亲和他肩上的犁头,加上母亲,再加上我,便是整个世界,一个完美的世界 。
后来,家境是一日不如一日。父亲便辞别大山和家人,只身去异地谋生。没想到父亲这一去,就是整整十一个春秋,我也因此整整十一年没有见过父亲犁田。今年春上的一个周末,我回到老家,看见二叔也在像父亲一样,用亮锃锃的犁头耕犁着哗啦啦的冬水田,整块整块的田土被卷起,转眼间又倒落在水田里,飞溅起一朵朵美丽的水花。冬水田里的黄鳝和螃蟹也有被犁出的,只是同辈的兄弟们都长大了,自然不会像我小时侯那样守在水田边,等待着父亲犁出黄鳝和螃蟹时绽放出的那股激情和喜悦。
看到这一幕,我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为什么每次打电话时,都要让我去看看当年他犁过的犁头,还有他翻犁过的土地。想到这些,我感到很幸运,也很悲哀。我那与土地为伴生活了半辈子的父亲,对于我,他没留下半句博大精深的训导,但他却用他耕耘了半生的犁,默默地教导着我。那些无言话语,哪怕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文字,细细地品味,都足够我受用整整一辈子。而我的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们,他们生活在这个太平的盛世里,只怕永远也读不懂父亲那首无言的“老犁之诗”,或许他们根本就未曾想过应该去读它。
在以后每个挑灯夜战的岁月里,望着稿纸上那一个个苍白无力的文字,想到父亲的犁,我时常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惧和彷徨。自己就像一个在狂风骤雨中碌碌无为的水手,紧绷着生命的弦,却找不到一支箭,能射向我人生的彼岸。 就在这忽明忽暗的灯火中挑灯夜战时,我才猛然悟出父亲当年在犁田时为何能咬紧牙关,执著地犁呀,犁......
原来父亲是在耕耘着无尽的岁月,播种着带血的希望,而父亲最渴望收获到的,仅仅是我这一生勾画出的一圈圈圆圆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