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散文
下雪了,天寒了,打电话询问在乡下的父亲,是不是要购买些木炭。父亲回答得很干脆,“哪还有木炭买,都烧电了。”
农村的老人是喜欢烤木炭火的。烤电火,烤脚
只热脚,烤手只热手,周身却是冷的。弄个火箱装上电炉子,得拿床被子捂着,背心还是凉飕飕的,慢慢的,被子就盖到了脖子颈;木炭火却不同,将木炭引燃堆烧在一个火盆中,火苗红红的,慢慢就蹿起来,脚热了、手热了、身子热了,整个空间都热了。
木炭在父亲的生活中将就此消失?!消失就消失,生态和谐,还真应该有新的取暖方式替代木炭烤火,因此也不存在遗憾,就算是父辈们对艰苦生活作了告别吧。但它黝黑的色彩,燃烧释放的温暖,却应在我们后辈人的心中贮存和升腾起来。
父亲是个好农业把式,犁田、烧炭等重的农活,样样拿得下,还很在行,理手。或许,可以说父亲目光短视,对超出现实的美景没有幻想,因此,他对他的儿女并不怀有长远和崇高的设想,他也只想我们学得他的全部农活把式,“有艺在身,就不愁讨不了生活。”
学校放假回家,父亲说“跟我上山烧炭去!”
父亲把我武装得和他一样,只是少一把锄头:腰上系上一个柴刀盒,插入一把锋利的柴刀;一根竹扁担,一头挂着挑炭的竹篓——烧出了炭,就挑炭,没有烧出炭时,就挑一担柴回家,一头挂上一个茶竹筒,一个竹饭盒——盛着一天的茶水和中餐。
跟着父亲向着深山中进发:我不需问目标地,它在父亲的心中。
沿着村前的一条山溪上行,约3里路,在一条小山沟边侧拐进山。山路很陡峭,杂草掩盖了小路,夜露珠珠点点,挂在小草的枝叶上闪烁,微风吹过,腿脚走过,沾湿了裤脚,有的滴落在山路上,山路更加湿滑。我每上爬一步,都显得十分吃力,而父亲却如履平地,太滑太陡的地方,父亲也只是抓一把小路边的草木,借力就上去了。父亲回转身,搭把手给我,我借势而上。回想起来,父亲在儿子们许多的人生关头,总是不经意地搭了把手,才成就了我们的人生。父亲告诉我,上山路,不能沿小路直走,小路正中是最滑溜的,要用前脚掌扣住小路边的小沟坎,或者茅草蔸,前脚用力蹬,后脚用力撑,就容易上山。我试着按父亲的方法走,真是容易了许多。
上过一座山,父亲向前面一指,说“炭山就是对面那座山。”我早已气喘吁吁,远远向父亲所指望去,一片杂树山,青翠茂密。
望见山,走断腿。到达柴山还要下一道山梁。湿滑的山路,上时费力,下时更难,走失了脚,就会沿着山路滑落数丈,滚落山崖。父亲又告诉我,走下坡路更有讲究,不能沿着小路走,不然会顺着小路直溜就下去了,很危险,仍然要在小路边找下脚的地方,脚掌要横向踏在小路旁边的窝坎上,一只脚用力撑住身体,身体转动,另一只脚再去撑路边窝坎,往复而下。
没承想,走个山路,还有许多的经验,可导引出别样的人生哲理——这当然是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慢慢捂透的:走直路太久,容易习惯性疲劳,也就容易跌跤。修炼人生,就是经历沟沟坎坎的磨砺。
炭山是生产队确定的,但选择炭窖就是烧炭人的眼光和技术了。到达炭山脚,在一块小坪处,父亲用刀在一棵树上砍断两节树桠杈,把竹饭筒和竹茶筒挂在一根树杈上。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将随身所带挂在另一根树杈上。父亲没有急着进柴山,而是爬行到柴山的对面观望。他是在看山势,确定筑窖地点。他说“筑窖地点的选择,一般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是临山沟水,炭烧好后,便于冷却炭窖;二是有块小坪,便于撑个草棚,堆放木炭;三是最好在炭柴山脚的一侧方向,炭柴可直接溜落到窖边。”
父亲安排我进山砍桎木树条子,要求是通梢(长而直)的、刀把粗。我不知道作何用途,但认定父亲是师父,就只得听从父命而行。父亲在炭山脚下的一处小坪劳作起来:先是将草拨净,然后开挖出一个大圆坑,深达一米左右;在临山溪水的一方削出一堵土墙,墙上横凿出一个小孔和一个侧门洞,小孔略低于大圆坑的底部,斜向连通圆坑,是烧火道,侧门洞与大圆坑平行连通,用于装炭柴和出木炭。父亲忙完这些,将我砍的桎木条子堆放在窖边,喝上一口茶,就进山砍炭柴。估摸着有一炭窖炭柴了,就把炭柴,把炭柴竖着装进大圆坑,将我事先砍下的桎木条子弯曲成弧形,经纬状地撑在圆洞上,再用青草铺盖,将挖出的窖土用水搅拌成稀泥,一层层封盖,只在烧火孔正上方留一个出烟孔。
炭窖初成,可以点火烧炭了。父亲却不急着点火,而是喊我吃中饭。父亲在吃饭前,提着茶竹筒,在窖的点火孔旁,面向柴山,口中念念有词,鞠上三个躬,敬上三轮茶。转身告诉我说“水有水仙,山有山神。”动山动水必先恭敬,劳作才顺利收成。父亲在祭山。与其说父亲迷信,还不如说父亲在祈祷大山赐予他好收成。
然后吃饭。
吃完饭,喝口茶,父亲搂来一些干柴,对着青山大嚎一长声,“点火喽——”当窖盖上冒起热气,父亲又在窖盖上糊泥浆,反复达四次之多,直到没有细烟在窖孔上方冒出。
这时天已向晚,父亲和我都将竹篓子塞满干柴,沿着来时的山路,返回家中。
母亲的晚饭熟了,就等着我们。一天的劳累,我有些困了,不想吃饭,母亲却坚持往我碗里夹上一个大红薯,说“一定要吃,还要连续砍几天柴,那是辛苦活呢。”
和父亲整整砍柴了四天柴,估摸着可供烧五次窖炭,才停下来。砍炭柴有两种砍法:一种是挑选式砍,即只砍能烧炭的柴;一种是整山砍光式。后一种方式一般是队里准备将此山开辟成耕作土的。我和父亲是后一种砍伐方式。
装窖烧炭是一门技术活,更是一门辛苦活。从窖的侧门将柴竖着放进去,要排得紧紧的,慢慢收到窖门,人得躬身在窖里。装满柴后,用石头将窖门砌好,用湿泥封上,在烧火孔点火,等到窖里的炭柴自行燃烧起来了,就封住点火孔。如何判断窖里炭已经烧好,显示烧炭人的技术,父亲说判断方法其实很简单,“看烟孔冒出的烟的颜色,青色了,说明炭已烧成。封早了窖,炭是半生炭,表面看上去是好炭,烧在火盆里冒烟,封迟了窖,炭就化了。”封窖的时节掌握,同时体现烧炭人的良知,烧半生炭,炭有重量,称得来。“我们不能烧这样的炭。”父亲告诫我说。
出炭更劳累。这时炭窖里尚是热的,从窖门进去,为了保持炭的完整性,不能用锄头将炭掏出,只能一个一个炭向外递。人在窖里,热温蒸着,只一会就汗流浃背,窖外接炭人要随时向炭窖里的人递送茶水,补水降温,避免晕倒。
烧好的炭都送往锑矿,烧炉。集体时,父亲烧出的炭在队长的带领下,全体村民一个早工就都送到了矿里,换回钱后再购回粮食或农药化肥。农村责任制后,父亲也烧炭,只是烧的数量少了,也送往矿里,或挑到集市上出卖,换点零用钱。我尽管在外工作了,回家后仍帮助父亲挑炭出卖。
家里距离矿上从公路走,有十五来里地,如果抄近路,翻过一座高山就到了矿里。我们都是抄近路。父亲尽管年纪比我大得多,体力却比我强得多,他挑一担炭,至少是百五十来斤,年轻的我,在工作岗位上从事脑力劳动,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挑个八十来斤,爬到山坡的一半就气喘吁吁,腰酸腿痛。父亲上到山顶,放下他挑的炭,就下来接我,我就跟在父亲后面努力地爬。在我的心中,父亲的肩是山,他总是能扛起我们的生活重担。
挑炭卖的不只我们一家,卖炭几乎是村里的主要挣钱来源,有时场面很是壮观,全村老少都挑炭往矿上送。平路上,听见炭压扁担吱吱响;上坡路,呼喊着山歌号子,为自己鼓劲,力气壮的一个号子就冲上了山顶,还不歇肩,一鼓作气送到目的地,留下力气小的`妇女和小孩,喘着粗气,上一段路,歇一肩,带指小孩的父亲,就在山顶上放下自己担的炭,返转身下山接孩子。
卖炭也有玩小聪明的。我的邻居小孩只要十几岁,放学回家也帮助父亲送炭,奇怪的是,我们出发时,这小孩的炭重量明显很轻,绝对比我挑的轻,然而每次过称称重他比我要重上许多,让我很没有面子。好奇心,也许更多的是虚荣心,驱使我想弄清其中真伪。有一次,我悄悄跟随小孩父亲,到矿里放炭的仓库里倒炭,发现炭篓子里倒出许多石块。原来是在过秤时塞入了石块,加了重。我将此情况告诉父亲,父亲不置可否,“他们是趁着称重时人多的忙碌,过秤人顾不及,卖炭人往炭里加放了石头。”父亲轻淡地说。停了一会儿,父亲加重了语气,“炭是黑的,但我们不能干黑心的事。”
但是我一直不解,父亲知道有在炭里做手脚,却不告发。这是父亲的生活态度,不论他人如何,但求自己无愧——父亲的人生哲学就是明哲保身。
父亲的处世哲学深深烙印了我,在我的工作和为人的交往中,一直记着父亲的一些话——不能干黑心事。
木炭,在农村人的生活中基本消失了,这绝对是一段旧生活方式的消失和改变。不容置疑,木炭曾经发出的热量,给人的温暖,连同父亲的教诲,将永远留在我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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