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茶香花已尽散文
旧时光似一场梦，是一阵风。
风住在旧时的茶山，茶山上沉睡着我幼时的过往。
茶山清晨的阳光闯进小小的土坯房，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每个角落，空气饱满松脆。我捧着白瓷碗将残粥舔净，山间柴火熬出的白粥醇厚细腻，每一口都带着清淡的米香，淡淡的香味，但感觉起来却无比清晰真实。
屋旁有棵高大的老梨树，树干夸张地裂开，形成一个天然的露天树洞。爸爸告诉我，树洞是雷劈开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知道那是我的天然瞭望塔。踩着板凳就可以登上树洞，沿着分裂的树干往上爬，可以借其高度观望半座茶山。我攀在粗壮的枝干上眼睛四处巡逻。爸爸在西边的山坡上修剪茶枝。爸爸。我大声喊他。他回过头，朝这边挥了挥手。他也许看不到树叶遮掩着的我，但我想他知道那是他女儿的呼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喊。茶山那么安静，茶山只有我和爸爸。多年后回想起那个画面，我想也许我只是想让爸爸知道我在看他，茶山上有他在，我也在。
通往土坯房的小路边种着一排梨树。春日里，嫩白的梨花缀满枝桠。春风拂动，花瓣乘着风飞到路中央，飞入茶丛中。许是受茶香的熏陶，茶山的梨花格外白净，在满山的翠绿之中，像点缀其间的明珠。
记得一次和爸爸坐在梨花树下休息，两个人剥橘子吃，淡淡的花香伴着橘子独特的清爽酸甜。我想那种令人难忘的味道再回不来。
我有时会偷偷跑到茶山较清僻的边缘地带。最爱去的是东边那一处平坦的岩壁。岩壁右侧是竹林，后方不远处是茶丛，站在岩壁的`前边往下望是树木遮掩着的一条蜿蜒公路和一口干涸的池塘。我站在空旷的岩壁上，看见层层叠叠的树木、远方连绵的群山与广袤的天空，常常觉得整个天地都属于我，那是一种年幼无知但真切的骄傲。
择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一个人躺在岩壁上午睡。阳光是轻柔的被子，微风是悦耳的摇篮曲，伴着隐隐约约的清茶香，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安静的时光。若是雨后初晴，就跟着爸爸到小竹林里去挖笋。爸爸的技术令人惊叹，锄头一挥，一刨，一提之间，竹笋便从土里冒了出来。我从中捧出鲜嫩的竹笋，心里欢呼晚上可以一饱口福。
吃过晚饭，我们会把剩饭装进竹篮子。爸爸会陪我静静地坐在池塘的石阶上，看小鱼娃在竹篮四周翕忽不定，一会儿游近，一会儿游远，似乎在考虑吃不吃这诱人的米饭。我不敢出声，怕吓跑了他们。傍晚的茶山落满温厚的暖黄色，记忆里，我们父女俩的背影变得好长。
等到了采茶时节，我也便跟着“忙碌”起来。腰间系着奶奶亲手编的小竹篮，在东边的茶丛中采一撮嫩芽，又跑去西边的茶行里待一会儿，看一看蓝天白云，听一听鸟儿呼朋引伴的啾啾声和采茶阿婆的欢笑声。那段时间，我几乎走遍了每一片茶丛，感受过每一处泥土的厚实，呼吸过每一簇新茶的清香。
我想，那该是我遇见的最美好的时光。
今年春天，随爸爸一同回到茶山。茶山无人打理，茶行间的杂草胡乱生长，茶叶漫无生气，顶着一片沉重的墨绿色呆呆地望着天空。梨树的树干爬上了青苔，枝头梨花胜雪的风光不在。我跟在爸爸后头，沿着这条熟悉的梨花小路沉默地慢慢地走着，我已经看见土坯房和老梨树了，坍塌的土墙杂着枯枝乱叶，压倒在灶台上，一旁堆着的是还未烧完的柴火，长出了黑色的霉菌。屋前的池塘干涸了，屋旁的水井也飘满了陈年的碎叶，只有那棵老梨树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我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不敢想象，这里曾是我记忆中的天堂。
我曾以为这里的一切会为我保留原来的模样，等待我回到这里。我本以为记忆里的一些事物总不至于消失得太快，它会让我有时间回过头再望他一眼，可是等我伸手想抓住那一段岁月，即使只是一缕平淡的茶香时，它却已经不给我机会了，我手掌中飞逝而过的只是一丝一丝苍凉。
爸爸在残败的老黑板前站停。破旧的老黑板上粗糙的白色粉笔字迹还依稀记着当年茶叶的收购价格。我抬起头，看见爸爸发间细密的白发。记忆的风吹过老梨树，我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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