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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的来人的散文
(一)
大山和积雪让这里的世界与外界一层层地隔断着联系,也使这个坐落在重重深山里的村庄,有可能收留了许多山外的失意者。
记得我刚到禾木乡时,拿下车子里的简单行李、整理好自己的住宿后,就被乡里负责看大门的郭沙(汉族名字叫刘胜刚)叫去吃饭。踏着有弹性的木板小道,来到了乡政府的小食堂前,食堂是二间尖顶木屋,一间是厨房,一间是餐厅,旁边还有一间可能就是仓库了吧。门前有几个高约一米左右、直径粗大的木墩子,还有一张条型木板桌和二个木板条凳。一条名叫“皮皮”的小白狗,迎面跑到郭沙的面前,又扑又爬的,看样子郭沙和“皮皮”之间是非常熟悉的。
一个脸色黝黑色的中年男子,正满头大汗、挥动着双手,费力地用汽油喷灯反复烧烤着一个牛头的毛皮,旁边有七、八支已经烤好被刮得白白净净的牛蹄子和一个带着两支小头角的小羊头。
李春光书记就坐在一边,看着他忙碌着。看到我走来后,让我坐在他身边,并指着那个中年黑脸男人介绍道,他是刘五保,是乡政府环卫工作并兼职乡政府食堂的负责人。刘五保听到介绍后,抬起来向我点头。我才看到,他短短的头发、尖瘦的下巴,麻利的动作,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人。
这可是我们乡里的“没落贵族”啊。李春光书记笑着面对着我,对着刘五保重新郑重地开着玩笑。
事后,和刘五保熟悉后,通过喝酒吃饭和玩笑,慢慢地了解了他。他是安徽人,当年45岁,带着一家人来新疆也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有二个都在上学的孩子,其中一个上高中,学习成绩很好,在2008年的高考中,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内地的一个航空学校,女儿是他的骄傲,不但学习好,而且人也长得很漂亮,我曾见过他的女儿,女儿融合了他与妻子的优点,有一种南方女孩子的样子,目前正在布尔津县上初中。
到新疆以后,由于老乡关系和大方好接交朋友,在县上有着很好的人脉,当时正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他就一直在县上承包工程,开始搞些小形的建筑安装,慢慢地开始接些大些的工程,几年下来,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包工队,他任队长、技术员和工程业务员,他老婆会计出纳一肩挑。
他自己也说,他手里不能有钱,一有钱,就想玩。看得出来,他既是对自己的回顾,也是对自己的过去历史进行深刻的检查。也许是有了一些钱,他的朋友多了,有政府的官员、有工商税务的执法人员,有玩扑克麻将的朋友,也有了喝酒、下馆子、洗脚、美容和唱卡拉“OK”的朋友,总之,朋友多了,交际应酬也就多了起来,各类花天酒地的事情也来了,花钱的事情也就多了。一时间,刘五保同志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立即成为县上的“名人”、“大老板”和第一批经理,也就成了男男女女非常关注的对象,也就成为各种媒体、各种赞助、各种帮扶的联络热点。
出手阔绰,对得起朋友,是刘五保建筑事业走下坡路的一个重要因素。朋友多了,面子要紧,朋友交往是需要花钱的,由于花的钱像流水一样多了起来,他从老婆手里拿钱的难度也大了,俩人的矛盾也就发生了。为了拿钱方便,他采取了绕道走的办法,绕开财务手续,直接从施工单位拿钱,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后来,有些朋友就要求他出面担保贷款,有几个不错的朋友,把贷到的钱款一拿到手,这些人就带着钱和年轻女人,一夜之间跑得没有影子了,这样子,刘五保的最后结局就是破产,车辆和施工设备抵给了银行,外面的要债人来了,没先是拖,最后没办法拖了,就是自己也像朋友那样逃跑,跑到没有人能暂时找到的地方。
于是,他就一路坐车求人千饶地跑到音讯道路都不通的禾木村,成为这里有名的“没落贵族”。那个时候,他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没有了热闹的场面、没有了追随的朋友,没有了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也没有了美女想伴和“哥哥长哥哥短”的亲昵,他感情的整个是一种非常孤独和寂寞的状态。
到了禾木后,痛定思进,不甘寂寞的他,又以创业的精神,开始了白手起家的人生生涯。先是捡些干松木,自己拉回来盖了几间简陋的木屋,稍微一装修,再求朋友帮忙赊了些货物,采取用收入还帐的办法,又开起了自己的小旅馆。没想到的好事降临到了他的眼前,2005年以后,随着喀纳斯旅游的兴起,旅游业也在禾木乡迅速地发展起来,他以商人的敏锐,迅速抓住致富的机会,扩大了旅馆、办起了食堂,然后又承包了乡政府的食堂,最后又在旅游公司担任了环卫队负责人。几年下来,除了还掉欠帐外,自己家的资产又有了十多万元。
不但刘五保在乡里又成了“名人”,就连他家里的小狗“皮皮”也在它的同类中,有了至高地上的社会地位。有几次,我们看到当地的几个大母狗,竟然心甘情愿地伏下身子或站在沟底的低凹处,让“皮皮”放心大胆地干着为她们传宗接代的活计。
(二)
郭沙,是在禾木乡工作期间,和我住在一排宿舍里,交往最多的一个俄罗斯人。
我认识郭沙,是从认识他的一辆破吉普车开始的。在政府职工宿舍的大门前,有一辆破旧的帆布顶蓬的212吉普车。猛一看,还像个车子的样子,想想,如果在这里练习一下开车技术,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可是,走进了仔细一看,就觉得这车也真得太破烂、太那个了,先是几个轮子全瘪了,看得出来,这车有许多日子没有发动和使用了;再看驾驶室里,座包也没有了,只留下一个方块型的铁架子;小车里的方向盘也被人卸下来了,方向杆上生着一层浅黄色的锈迹,用手一挨金黄金黄的;前后几个车窗的玻璃,也有一块没一块的,透过开启的窗口,任凭风雨和蚊蝇自由进出来往;引擎盖子上摆放了一双双晒着的鞋子,让人觉得这不是车子,而是一个大的鞋子的展览台子。
看到我好奇地注意车子,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踢踢蹋蹋”从木板小路上走了过来,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特别好,高挺的鼻梁、瓦亮的脑门、好看的双眼皮。我对着他笑笑,他也我笑着。他先是憨厚地笑着,等我转过身子注意到他时,他才用响亮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的车。
郭沙,吃饭了。食堂有人大声叫喊着。
好的,我们去吃饭吧,去晚了就没有地方坐了。他用浑厚的男中音对我说。
你叫郭沙?你好。我们以后要在一起生活了。我对郭沙说着。
郭沙是一名有着二分之一俄罗斯血统的人,这是他的俄罗斯名字,真正的汉族名字叫刘胜刚。他母亲是标准的俄罗斯人,他父亲是山东人。父亲闯关东时走的是东北线路,在俄罗斯的几年里,认识并娶走了他的母亲,然后又从西北的边境线上回到了中国新疆。郭沙有姐姐和妹妹,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听说两口子也都从县上的国有企业下岗了,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如意。上个世纪的七十-----八十年代,他在县物资局开车,那时,能开上车的男人都是当地漂亮女孩子注意的对象,因此,他也被一个蒙古族姑娘盯上了,最后成了他的妻子,然后成了他女儿的母亲。
在说到他当单位专车司机的那段经历时,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亮光。那时,县上的车很少,不论是谁,想要去哪里、捎些什么稀罕物品,或是能带来什么外面的停息,都离不开司机的帮忙,因此,他那个时候非常吃香。被妻子盯上死缠烂打之前,一表人材、相貌堂堂的他,往往成为姑娘们青睐的目标,当时,有几个不错的姑娘私下里对他表示过好感,也曾经约过他,只是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多亏妻子下手稳、准、狠、快,才让许多姑娘死了这份心。
可是,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执行,一些国有企业迈出了改革的步伐,像当时的物资局、农机公司、粮食局等单位在改革的过程中,不再拥有曾经的“国营老大”优势,而是在市场里呛水、扑腾,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才能爬到岸边,大批的工人下岗、转轨、买断,含泪沉没在市场经济和改革的大潮之中,一直保持着优势心理的郭沙,就成了在浪里淹没的那批人员,成为改革开放政策的牺牲者。
从受人尊重到下岗,失去了工作和生活的依靠,郭沙一家三口人,先是依靠父母的退休金生存了一个时期。然而,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郭沙又替人跑起了拉货车,可是,好景不久,由于他年龄大了,不太适应紧张节奏的长途运输,他又被雇主辞退了。
回到家里,面对着妻儿老小,他不能再等了,于是他决定到禾木乡找一位当乡干部的朋友,想让他帮忙找个临时工作。在乡里工作的朋友也很帮忙,给他找了个看大门的临时工作,每个月几百元的工资,就是这几百元的工资,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在这个期间,他工作非常勤奋负责,多次受到乡里的表扬。然而,他却有一个最大的失误,那就是他没有下山去原单位办理相关事宜,以至于他的“三金”至今都没有着落。他今年也有50多岁了,过几年就到了干不动活的时候,而且女儿还小,需要他的帮助,而他却没有将来的基本保障,这件事我对他说了几次,他也抽空回去问了几次,可能办理的难度很大,也可能是没有好的办法了,他一直没有说起过这件事情。
可是,当年冬天的一件事情,让他改变了人生的命运。乡里学校在半夜里突然失火,通红的火苗蹿出几十米的高度,夜里值班的郭沙首先发现了火光,他迅速穿上衣服,并大声叫醒了同宿舍的乡干部,然后让他们赶快去报告乡领导,他自己拿着铁锹冲向乡政府左边的学校大门。
在救火中,一根有着钉子的木梁倒了下来,沉重的砸在他的头上,而木头上的铁钉也深深地扎进他的左眼中,顿时,在众人注目里,他就晕到在地。后来,是当地的医生硬是拔出了扎进眼窝里的钉子,鲜血喷泉一样涌了出来。乡政府立即组织了雪橇队,连夜把他送到山下的冲乎尔乡,由乡里派出车辆送到县上,县上再转到阿勒泰地区,最后坐上飞机直飞乌鲁木齐抢救治疗。
几个月后,回到乡政府上班的郭沙,永远失去了只好看的眼球,他的一只眼睛失明了。
再后来的几年里,他仿佛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一直呆在山里,看守乡政府的大门,冬天要负责打扫院内的积雪,并管理着乡政府里的小型土制锅炉。好在他从小就跟着当地人学会了哈语、俄罗斯语和汉语,因此,他这样的人,在山里很受当地牧民的欢迎。郭沙的父亲在村里有二间木屋,是很早以前建的,每年夏天山下炎热难耐之际,他就会带着自己已经半身不遂的俄罗斯妻子来到山上,过着烤馕、奶茶的简单生活,在这个山清水秀、气候清凉的地方住到冬天来临之际。
喝酒是冬天里男人的主要工作之一,郭沙也一样。他很喜欢喝酒,也很能喝酒,他的酒量我大概估计了一下,可能在一公斤左右。这样的酒量一方面来自于当地人长期喝酒的锻炼,另一方面可能也与个人的素质有关,我觉得他的酒量一个是身体好,而且可能也与俄罗斯血缘有关系。
秋天时分,郭沙坐着别人的便车回了一趟布尔津县,回来后,就很少再向乡领导提回去的事了。在春节前夕,当我们到了规定的时间,准备离开乡里下山时,郭沙来送我。他私下里悄声告诉我,他和他的蒙古妻子早已离了婚,女儿一直就住在爷爷家里,由年迈的老人照顾着。
县里的一套平房判给了妻子,在县城里,除了到父母那里可以去看看女儿外,郭沙就真的没有了家。
(三)
周丽是我在这本书里需要记录的、唯一的一名至今仍在禾木村生活的汉族妇女。
我觉得接近和记录她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她的善良。
走进她的家里,你会发现有几个半大的图瓦孩子,静静地坐在木桌写着作业,不一会,就你会感觉到,他们在悄声地把眼神转到你的方向、私下地窥视着你。
知道周丽收养了几个当地图瓦人孩子的事情,还是从山下的一个朋友的闲聊中偶然得知的。一次吃饭中,他知道我下派到禾木乡工作时,就问起我认识不认识一位叫周丽女老板?我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一个女人?
其实,你真得需要认识她,她的故事很值得你去记录的,要比你为领导写出来的先进典型材料要强一百倍,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不说了。朋友边吃边卖了个关子,不再说下去了。我知道话到了这个程度,你就是再怎么央求,他也不会给你一个有结局的结果。
也许这句话对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回到乡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乡干部问清地点,一个人去了周丽那里。
那是一排盖建得非常整齐的木屋子,同当地的图瓦人房屋一样,尖顶坡度。看得出来这排房屋成了旅馆的房间,在房间的前面有一间很大的当成厨房的木屋,院子里堆栈着成堆的木柴。有一辆有些破旧的“东风”牌货车停在院子的角落里,几条可爱的小狗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代表着主人首先迎接了我。这几条小狗的名字很有旅游开发意识,一个叫白哈巴,一个叫喀纳斯,还有一个就叫禾木,全是当地有名的景点呀。最先跑来亲我手背最大的那一条土狗,却没有什么名字,不知因为什么缘故。
周丽家在那一片人家里,是唯一的一户汉族人家,她年龄约在三十五、六左右,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出色,而是属于一种很普通型的女人。她的丈夫出现在我的面前,握手之间让人觉得他显得很年轻,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给人一种有知识的感觉,可事后也就知道了,他没有上过什么大学之类,正如别人所评价那样,像个知识分子,但不是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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