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浆的道路优美散文
见到曾凯之前，我们分别处在业务链条的两个点上。他在省城，我在基层。空间距离以及业务上的间离状态决定我们有朝一日可能见面，也可能见不了面。我敢肯定，如果只是工作关系，即便有偶然的接触，也绝对不会成为朋友。
然而，那件事情的发生，意外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而此前谁都不会料到。当他在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满脸忧郁地跳下长途客车，换乘公共汽车忐忑不安赶过来的时候，实际存在的业务上的联系，让我们一见如故。曾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年轻、精干、谈吐温文。那天，他有些心神不定，映在透明镜架后的双眸，不时闪露出茫然和焦虑。几杯烈酒下肚，他打开了话匣子，不想再隐瞒什么。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公务，纯粹因为家庭私事。受哥嫂之托，他要假道邯郸去山东寻找不辞而别的侄女。
事情是这样的：他的侄女在省城一家电子公司打工。这个来自农村的姑娘，与同在公司上班的一位山东籍小伙子产生了爱情。前一个时期，两人一块离开了工厂。过了好多天，厂里打来电话，家里才知道他们的事情。她应该是跟着他一块去了山东老家……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到山东找到她，把她领回来。自从听到她出走的消息，家人又着急又担忧，我嫂子卧床不起……他说道。同时，无论怎样保持家中的平静，也无论亲戚们如何保持沉默，村里人们还是从他们家人反常的行为中，嗅出某种味道。即便邻村每年都有类似的事件发生，但沉闷的乡村依然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新闻……
山东一行，来回要２００多公里路程。小伙子的老家没在县城，而是在离县城很远的乡下。曾凯想要当天返回来。我们单位司机陪他一同前往。夜里十点钟，悄然离开邯郸的桑塔纳又悄然回到了邯郸。
曾凯一脸沮丧，整个人仿佛被巨大的疲惫所包围。我们闷声不响，一杯接一杯喝酒。没过多长时间，他酩酊大醉，说话含混不清。我架着他走出了酒店。
司机事后转述了此行的见闻。汽车经过黄河大桥，半个小时后驶离柏油路面，走上漫长而狭窄的、坑洼不平的土路。来到那个村庄，夕阳已经西下，车身落满厚厚的尘土。他们继续在积着臭水的街道上穿行，几经周折，终于找到那户人家，却一无所获。一个目光木然的'老妇告诉他们，儿子在春天就离开了家，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他们借故走进只有半堵坯墙的院子。低矮的三间正房一副破败之相，窗户变形，像徒然张开的空洞的嘴巴。离开时，他们还看到了刚刚走进院子里的一个老男人的满眼警惕。
在返回的路上，曾凯说出了他的判断。我侄女肯定在村里……能到哪儿去？我们在村里打听的时候，有人通风报信了。他们躲起来了。第二天一早，像来时的心情一样，曾凯忧郁地乘火车离去。我不知道他将怎样跟他的哥嫂交代。
时间流逝，我很快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第二年的春天，曾凯因为工作又一次来到邯郸。我们在酒店开怀畅饮。无意之间，他提到了他的离家出走的侄女。上个月，她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在莘县的那个村庄再次演绎了一场不辞而别，悄然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家乡。消息又一次不胫而走，再一次搅乱了村庄的平静，再一次统一了人们谈话的方向。
曾凯无话不谈。他丝毫不避讳那个话题。如果说半年前，我还不能理解的话，现在则完全理解了。谁没有过青春的冲动和决然呢！说他们一见钟情也好，久而相慕也罢，都不应否认两个年轻人确曾因为爱走到了一起。无论那爱情有多少盲目和激情成分，无论它多么快地被生活的清苦和由此产生的厌倦所取代，无论在外人眼里它是多么地糊涂和荒唐……永远不该从最后的结果否认曾经存在过的纯洁和神圣。
当曾凯的哥嫂再也不抱希望，无奈地想着她们的女儿在异乡时，她却悄然归来。贫瘠的土壤养不活娇嫩的花朵，只有自己寻获的答案才刻骨铭心。彩虹消失，前路浑茫无边……身后留下巨大空白……在品尝了最初的甜蜜之后，她打开双手，吃惊地发现原来捧着的不过是一枚青涩的果子。
曾凯告诉我，侄女现在哥嫂处生活，一家人全心全意抚养她的孩子。我知道一切已成过去，惟有爱在进行时。我也清楚，每一个人只能靠自己完成他（她）的经历，也只能靠自己铺展他（她）的人生。爱的道路多么像岩浆的道路。只要汹涌于地下，就必致喷发。它奔涌而下，势不可挡地绕过峻岭，奔向沟谷、洼地……一路摧毁并改变着。在无边无际的沼泽，它沉寂下来……时间让它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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