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拾金不昧借钱送还 乡村老师现面临清退(图)
核心提示:师道尊严,他们用行动阐释了这几个字,并在最贫穷的地方,传播着“知识改变命运”的希冀。冬天课间,李小棚生柴火给孩子们取暖
人物速写
姓名:李小棚
性别:男
年龄:35岁
籍贯:蓝田县
职业:代课教师
语录
“希望全社会都关注山村孩子的教育问题,如果有好老师来教,我就可以安心出去打工了。”
“只要全村人都富了,我一个人穷了无所谓!”
■专家推介语
李小棚的社会身份使得人们往往对他们的经历并不关注。对他的报道不仅为人们揭示了李小棚这位代课教师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提供了一个不寻常的视角,使代课教师的生活经验、他们对待农村基层教育的认识和态度,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对李小棚的关注,不仅是让“弱势者”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而且也提醒我们,这样的声音是关乎社会发展、平等的声音,它涉及和谐社会发展中十分关键的问题。(社会学家江波)
■报道回顾
2006年3月22日《乡村教师拾到4000元自借路费送还失主》
2006年3月23日《他的人格让我们审视自己》
2006年3月23日《朴实带来的感动》
2006年3月24日《“我敬佩你,我也要这么做”》
2006年3月25日《李小棚20月工资昨补发》
2006年3月28日《20多读者看望拾金不昧教师》
2006年3月29日《拿到捐款他想到的还是学生》
接到乡里的通知时,李小棚并不感到意外。这位蓝田县辋川乡东杆村小学的代课教师,从通知上得知,如果山外的寄宿小学建成,就让他“下岗”。而此时,新学期刚刚开始。李小棚不是东杆村小学成立以来唯一的老师,但却是待的时间最长的一个。“穷山坳里容不下‘金凤凰’,再好的老师来了也得走。”淳朴的山民们这样认为。他们担心,待了8年的李老师如果也走了,孩子们将面临失学的危险。
“拾金不昧”之后
外界知道李小棚,并不是因为他的代课教师身份,而是他一次拾金不昧的经历。2006年3月,他每月115元的工资已被拖欠了20个月,自己也身负6万余元的外债。比许多人都缺钱的他,在捡到一个装有4057元现金和7张银行卡的钱包后,向别人借了路费,从村小学出发,走了1小时山路,搭车颠簸20多公里到蓝田县城,坐上开往西安市的大巴车,再乘坐横穿西安市东西的301路公交车到三桥,花4小时寻找失主。
长途跋涉,历经8小时后物归原主。他的做法感动了失主。得知他的处境,好心人纷纷跑到学校献爱心。公路边上的面包车生意一下子变得繁忙,“那段时间生意可好,单我一个就拉了二十多趟!”面包车司机张师傅说。半年后,山里山外开始疯传“城里人给李小棚捐了十万多,外债还清了,每月能拿四五百块工资,都打在卡上,日子过得相当好……”甚至有传言,他已经转正,端上了“铁饭碗”。但记者的再次到访证实:东杆村小学没变,李小棚的命运也并未因“拾金不昧”而改变。学校依旧是那两间破旧的砖瓦房———一间是教室,一间是李小棚的办公室。
教室有一扇门三个窗户,地面一半土一半水泥。讲台前,一个烧得变形的火盆里,未燃尽的柴火冒着火花,烟味有些呛人,墙角一盆野生月季看起来蔫蔫的。好心人捐来的21张崭新的钢木结构单人课桌,排成5列,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显得高低不平。3个学生请病假,其余18个学生背对背坐着,三四年级面向教室前面的黑板,一二年级相反。孩子们并未因烟味分神。风透过窗户缝吹进来,不写字的孩子忍不住把小手缩进了袖筒里。
李小棚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前上课。黑板不大,左边画着一幅题为“和平!和平!和平!”的粉笔画,他举山里娃易懂的猫和老鼠是死对头的例子,想象它们不再对立,创作了这幅图,教育孩子们要和睦相处。黑板右上角写着几个生字;右下角,李小棚写上“3+5=8、5+3=8”,用陕西方言一遍又一遍地给5个一年级学生讲。“一年级学生做课后作业,四年级将课本翻到……”
安顿好一年级学生,李小棚走到教室前面给四年级学生上数学课。
关于传言,他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也有人说他在作秀,目的不纯。事实是,好心人捐助的一万余元还了外债,乡上拖欠的20个月工资补上了,工资发到了今年6月,7月至今的工资依然没着落。“我已经第二次接到清退通知了,说是寄宿小学建好后就让我走,可能明年吧。”李小棚说他准备“下岗”后到县城的学校应聘,或者进城做装修工。说着,二年级的魏冰跑了过来,“老师,我想吃米汤煮面条!”吃饭时间到了,附近的孩子已回家,剩下的孩子只能吃李小棚做的饭。李小棚转身进了他那间办公室、卧室、厨房、图书室、器材室合一的屋子。
“编外”教师
过去8年,李小棚一直坚持给学生做饭。菜是村民送的,到了冬天,有时一连吃上几个月白菜。饭虽比不上家长做得可口,但至少不会让娃娃们饿肚子。李小棚剥着蒜苗,电话响了,是亲戚打的,问他周末回不回家。家里还有一个患精神分裂症的妻子和一个干不了体力活的父亲。“不回了,这周给娃们补课!”他说。
下了两天雪,山路没法走,不得不停课,他决定将落下的课补上。“这么苦你为了啥?”记者疑惑。“我就好这个!”他将蒜苗切成小段,在锅里滴了点菜油。
李小棚家住辋川乡六郎关村,早年,他是村里唯一的高中毕业生。1988年,父亲因意外事故腰部受伤,丧失劳动能力。在县重点中学就读的他不得不辍学。辍学后,他在村委会当会计。那时,村里70多个7岁至11岁的孩子无一例外地失学。孩子们上学要走30多里山路,村民嫌远,干脆不让上了。“不上学咋能脱贫呢!”
李小棚想办一所小学,村上决定将闲置的仓库腾出来做教室。那是一间屋顶能看见太阳的草房子,土墩子加木板做桌凳,木板当黑板,一所“简易”学校建成了。“李小棚的品格高尚得很!”蓝田县九间房乡铜鹅村教学点老师齐嫦叶说。38岁的她是教学点唯一的教师。
1992年,教学点的公办老师要走,学生没人教,她被拉去做“替补”,这一补就是14年。在蓝田,像他们这样每月一百多元工资的代课教师目前还有上百人。一方面他们是教师,另一方面却被戴上“民办教师”、“代课教师”的帽子。
“编外”的代价
代课教师的前身是民办教师。《教育大辞典》里关于民办教师的解释为“中国中小学中不列入国家教员编制的教学人员”。“民办”、“代课”意味着他们是教师群体中“编外”人员,福利、待遇想都不敢想。每月一百余元的工资要视乡镇政府的情况发放,时常遭遇拖欠。米汤煮面条做好了,李小棚4岁的小女儿欣欣显得没有胃口,“几个月都吃这个,娃吃腻了。”他解释。这学期,他不得不带着欣欣来上课。每周日,背着女儿,步行三个多小时的山路,翻两个山梁到学校,周五又回去。他让欣欣跟着一年级上课,这样他方便照看,甚至容忍她在课堂上撒娇。
2006年春节是他最困难的时候,工资停发了一年多,常年不在家,种的玉米被野猪啃光了,寒假进城打工赚的700余元恰好付清信用社的贷款利息。大年三十,家里一点菜都没有,李小棚蹲在厨房里,面对要糖吃的女儿只能流泪。代课教师齐嫦叶也有发愁的时候,大女儿莉莉(化名)今年初三,马上要上高中了,一年四五千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她每月150元工资,还是学生们平摊交上来的,半年领一次。丈夫时常埋怨她“当老师图个啥”;因为村里其他妇女,养几头羊,一年也能收入两三千。齐嫦叶不能兼职搞“副业”,学校已够她忙的。“朋友讽刺我,说这就是当代课老师,做编外分子的代价。”她也曾动摇过,但毕竟干了14年,她舍不得学生。“上学能改变命运!”
不像齐嫦叶那么悲观,李小棚似乎看得开一些。虽然这十七年来,他几乎“沦落”为村上最穷的人家,但他能够理性、乐观、超脱地审视自己的境遇。“只要全村人富了,我一个人穷了无所谓!”能够安慰他的一个说法是,在全村人致富的路子上,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作为山区的文化人,一个教师要教的不仅仅是孩子。1998年,李小棚刚到东杆村时,这个村子的贫穷让同是山民的他也感到吃惊。公路通往村上的路只是一条羊肠小道,根本不通车。他听广播里说,可以向北京一个基金会申请扶贫款,他就写了一份申请寄过去,获得的一万元扶贫款,2000年他们用来修建了这条勉强可以过车的山路。路通了,他又将在中学植物课上学的嫁接方法研究了一下,教村民们嫁接板栗、核桃树,种植香菇。村民们有啥事都找他。他教出的学生10个考上大学,学费都是他向慈善协会申请援助得来的,在慈善协会门卫眼里,李小棚“简直就是个赖皮,不给解决绝对不走”!不忍心看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的学生无所事事,他跑到蓝田县一所烹饪学校,和人家签订合同,“先让娃学,挣了钱再交学费”,1995年至今,凭着“诚信”,他送了80多个学生去学烹饪。回报是“丰厚”的。“如果不是学生支持,我撑不到现在。”“他们深有体会,上学能改变命运!”李小棚欠下的6万多元外债,其中4万是向学生借的。“既然能帮这么多人,你为啥不自己干?”记者问。“哪儿有时间啊,进城打工成了奢侈的事了……”李小棚沉默了。
“清退”后的担忧
李小棚也有撑不住的时候,毕竟他是个男人,也有家。每年寒暑假,看着背着包包要进城打工的老师,村民们都忍不住问:“下学期还来教学不?”一次,他流露出不来的意思,一个学生家长竟然哭着恳求他一定要来给孩子们上课。蓝田县九间房乡柿园子小学代课教师李小锋也曾有类似经历。因为贫穷,李小锋曾离校出走,当他趴在父亲的坟上向父亲道别,失声痛哭时,没想到乡亲们闻风来到坟前,还带了纸钱、香烛。
柿园子村村民的担忧是有原因的,在李小锋之前,学校曾来过好几个老师,有的还是大学毕业,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不长时间就走了。最短的一个,当天一来,看见学校落魄的样子,当晚背着铺盖卷连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2005年,国家开始清退44.8万代课教师。李小棚和李小锋几乎同时收到了乡里的清退通知,内容大概是“被清退,要干也可以,但从今往后,自负盈亏。”因为没人去东杆村,李小棚暂时被“返聘”;而柿园子村村民则坚决反对清退李小锋,“国家的政策我们支持,那就是给村里派个高水平的先生来,高水平,还得安心,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村民王养民听到消息有些紧张。
最终,两位李老师都向村民承诺,只要娃娃的上学问题不解决,他们就不走。“如果能让山里娃接受好教育,如果有好老师来教,我也可以安心出去打工了。”李小棚说。
“政策应向最艰苦的地方倾斜”
“坚决清退,这是国家政策,不能违背政策行事!”蓝田县教育局人事处处长齐群恩经常劝说那些前来求情,希望转正的代课教师。他知道李小棚拾金不昧的事,“即使这样,也要被清退!”
蓝田曾有900多名民办教师,后来,一部分自己“请辞”,一部分转成公办。这些人虽大多是高中学历,但一度是农村基础教育的中坚力量,但随着农村师资力量的增强,他们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2005年,全县共有代课教师292人,2006年清退116人。教育局计划年底前将剩余的176名全部清退,但仅剩一个月时间,“难度有些大!”“清退,要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首先保证学生有人教。”难道蓝田县教师不够?“不是教师不够,是分布不均衡。”齐群恩解释,“农村分很多种,靠近县城的是农村,平原地区、偏远山区的也是,但越偏远的地方,愿意去的教师就越少。”齐群恩建议,国家应该在工资、福利待遇政策上向贫困地区倾斜。
目前,国家对农村教师在工资上有相应倾斜,“应该将范围缩小,向农村中的最艰苦地区倾斜,吸引优秀教师到山区任教。”“不可能让一个老师在山区当一辈子老师,大家轮换着,比如一人待一年,不让在山区教书的教师有心理压力。”也许,当这些问题全部解决的时候,清退代课教师才能进行得彻底,农村基础教育的质量才能真正提高。
■记者手记
他用行动阐释
师道尊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一个具有自考大专学历的“文人”如何啃了17年白菜根子,在大山里继续自己的教育梦想;也很难说服更多的人相信,这个欠着6万余元外债的代课教师借路费还钱包不是作秀。然而,我所接触的李小棚让我信服。
见到他时,他在给学生做米汤煮面条,凳子上放着一碗泡在水里的炒白菜。不仅要教给孩子们知识,还要照顾孩子的生活。这也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古人会说“弟子事师,敬同于父”。
在贫穷的山乡,他还是一个借别人力量搞慈善的“慈善家”。2000年,他从北京某基金会申请扶贫款修通山路;17年来,他帮每一个自己教出的大学生去筹集学费,他还拿出自己仅有的200元钱给面临失学的学生报了名。
他是一个热心山区教育事业的人。面对生活压力,他曾想过“弃校出走”,山民们的眼泪使他驻足。他说,如果山里娃的教师问题得不到解决,作为代课教师的他即使在“编制”外也要干下去,因为他无法安心离开。
他还是一个勤奋上进的人。他自学拿到了大专文凭,又用两年时间过了自考本科文化课。他学会了计算机理论,可因为没有电脑,他从没有上机操作过,3年间他连续参加了11次计算机考试,而每次考试费100元,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
他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面对强大的生活压力,他坚强笑对。他唯一的希望是四岁的女儿将来能上大学。
我眼中的李小棚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许,他更是很多山村代课教师的缩影,他们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中产生,又将伴随着社会的发展退出历史舞台。师道尊严,他们用行动阐释了这几个字,并在最贫穷的地方,传播着“知识改变命运”的希冀。
华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