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端午节总是不期而至,因为,我们已习惯了月份牌上记数的方式,不能弄懂阴历和阳历的换算计法。然而,总有那几日,街头巷尾忽然平添了几分热乎,起早买菜的妇人们菜篮子里多了平时不常有的粽叶,我们这才知道,又要过“粽子节”了。
那时节生活贫苦,平日难有鼓励肠胃蠕动的美味佳肴。傍晚时分,粽子的清香从各家厨房里飘散出来,弥漫着楼道和院落,沁润在忙碌了一天“抓革命,促生产”的人们的脸上,仿佛这时,生活的本质才回到苦撑已久的人的笑容里。有古趣雅兴的人家,还会弄来苍术白子或艾条在屋子里点燃,一股股浓浓的草药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熏出星火微微。每户人家门头上还会挂上菖蒲艾草,以驱除五毒。外婆说,夏天就要来了,蛰伏一冬的毒虫害物都会跑出来祸害娃娃,用草药驱赶,孩子和家人就能避开邪毒,五毒不侵,洁净平安了。包粽子是一门学问,如果包裹不好,米粒会跑漏出来。经济条件好的人家,还会在粽子里配放红枣,赤豆,咸肉丁或鲜肉丁,真是味美香异;节俭的人家,会把用食过的粽叶清洗凉干,高悬门廊,以备来年再用。
南京是个文化多元的城市,南北交际,在这个都市里生活着多样的花儿般的女人。虽然那是个禁“美”的年代,但却藏不住女人们心头的那点点波动,好像她们的心思全用到了这小小的粽子的样式花色上了。街坊四邻拿出煮好的粽子换食品尝,女人们相互揣摩包粽子的手艺技巧:江南女子的秀巧,北方姑娘的朴实,更有那岭南女人的玲珑雅致,在那一个“革命”的年代里,其乐融融的场面真不多见。孩子们更是互相攀比,嘴里吃着用线穿成串的煮熟的蚕豆,在彩线编织的网兜里装盛煮熟的咸鸭蛋,垂挂胸前,一个个捧着相互撞击,看谁不被击破,以证胜败。老人们也不甘寂寞,拿出针线,戴上老花镜,用硬纸板折剪成立体三角形,然后把五彩丝线一层层的缠绕上去,斑阑剔透的小粽子就做成了,端午节当日,再把这一个饱含老人家美好祝愿和希冀的工艺小粽子佩挂在孩子的颈项上、床头边,保佑小孙儿快快长大。
端午节的食谱必备“五红”和“五黄”,可能是与“五毒”相对吧。这“五黄”首推黄鳝,其次是黄鱼,“五红”有烤鸭、苋菜和咸鸭蛋等。苋菜煮食的方法着实讲究,关键点在要吃淡、吃烫、吃烂。当然,这“五黄”是必不可能备齐的,或许更多的“吃法”只能停留在传说中。我当时生与活的年头不长,没有遥想,食物不丰,想象力也没法超越和离奇,但有一事今天想来也委实奇特。70年代中前期,资本主义的尾巴已被割刈得不见屁门星了,但每逢端午节来临,街头路口的拐角,总能见到卖烤鸭的商贩在街面上设摊,样子有点像80年代街头卖卤菜的摊点,但是,端午一过,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今天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洪武路上宰牛巷口那一家烤鸭店,用一块钱,就能剁斩一大蓝边碗,顺手捡拿一块放入嘴中,激得满口油汁,回味无穷。那种满足和愉悦是今天食得山珍海味也难能敌得。90年代初还去过那家店,名字起的雄劲超牛,直把一个个体工商户威逼成一个国家科研事业单位——“南京烤鸭研究所”。
明天又要过端午了,街面上加紧地热闹起来,我适时地买了一把艾草菖蒲悬挂门头,用币一元钱。
[端午节的记忆经典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