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散文
如果说，一个人，只能憧憬着下一刻的幸福，那么这个人注定是得不到幸福的。
一
清明节，我踏着泥泞的土地，顶着昏沉的天空，拨开眼前细密的绵雨，就像他无数次拨开我额头上的头帘一般。这里毕竟是秋澈曾经生活的土地，他曾仰望过的天空，所淋湿的他的细雨。他所经历的一切，我都要一一经历。
秋澈的家并不难找，他离开时对我说他的家在村头第一家，如果我愿意，他希望这个清明带我回家去祭祖。
“有人么？”我站在一扇斑驳的灰木门朝着里面望去，除了雨声，我听不见其他回应，我推开门，走进院子，扑面而来的是冷清的气息，与热闹的雨声格格不入。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木讷的坐在堂屋，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我站在院子内，身体已经被淋了个透彻，看着面前的女人，我羞愧难当，平日里的那些对于他的骄傲，此时让我的心脏更是一下一下不间隔的抽搐。
“您好，是周阿姨么？”我艰难的开了口。
她终于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带着漠然与迷惑，或许她在想我这个不速之客是谁，但无论是谁对于她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关系了吧。
“我是夏雨朦，对不起。”我第一次对人鞠躬。
我看到她的脚尖，我知道她已经走出了堂屋，走到了雨里。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她从齿间一字一字的崩出这两个字，但语气却是十分默然，但我可以感受得到她对于我的那种深深的，深深的，就像是现在所下的雨一般，连绵不绝的仇恨。
我抬起头，不敢对视她的眼睛，“对不......”她一杯水就泼了过来，打断了我的话，她说：“走！别让我看见你！”
如果一切错事都会有惩罚，那么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但是她对我泼的一杯水还远远称不上是惩罚。
我和她都是深深爱着同一个男人，我和她也都被同一个男人所深爱。
我和她站在雨幕中，大雨磅礴，院子土地上溅起片片泥花，她在我的视线内逐渐的模糊，世界失去了声音，我倒在了这片土地上。
当我再次醒来，乌云已经散尽，暗沉的夕阳光线顺着陈旧的玻璃窗散射进来，静谧的铺满了整个空间。
我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脱掉，我的头痛的快要炸掉。
“周阿姨，我......”我挣扎着起来。
“退烧药，喝了。”她用一种无法拒绝的语气说，把药放到桌子上，开门离去。
我平躺在床上，四处都是秋澈的气息，我把头深深的埋进整个被子中，尽可能贪婪的享受他的气息，我永远不会说，下一刻。我会尽情的享受现在，无如如何。
二
那是夏天，我遇见了秋澈。
当时我刚刚和我大学的第六个男友分手，我的下一任男友绝对会更好，所以我的心情无比开心，然后我含着棒棒糖，迎着风，像个精灵一样跳跃在路边树间。
“哈喽，夏雨朦，你好，我是李秋澈，请喜欢我吧！”他突然的跳了出来，眉下的笑容明亮的如夜空中的北极星。
“咦。”我好奇的看着他，又是一个告白者，我想要知道他要以什么方式来打动我，让我喜欢他。我口中还是含着棒棒棒糖，用着含糊不清的语气说：“李秋什么？”
但是，谁成想，他，这个小子居然一把把我口中的棒棒糖拉出，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天哪，难道他没有看见那是我含过的棒棒糖么？天哪，有哪个正常的男孩子居然以这种方式来认识女孩子的。这一天是我第一次吃惊。
“是李秋澈。”他看着我发窘的脸，用着含着棒棒糖特有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对我说：“这个糖真甜，怎么我买一样的牌子就没你的这么甜呢？是因为粘上了你的口水么，你还要么？”
我去，他还敢更恶心一点么？
“不要了，你要吃都吃光吧。”我一脸嫌弃的推开他递过来的棒棒糖。
“那么现在你可以喜欢我了么？”
“喜欢你还做不到，不过你可以暂时当我第七任男朋友，对于男朋友我从来都不要求什么而且随时可能被我甩掉，因为我的下一刻。”我摊开手，条件说清，对于男朋友我是从来不拒绝的，反正没几天就会分手。
“下一刻？什么意思”他好像没有听懂。
“下一刻当然比现在要好啊，下一任男朋友，下一件衣服，下一科成绩......”我说了好多，斑驳的树影下，他居然拿出了一个本子，全都记了下来！这一天是我所经历的第二次吃惊。
我看到他努力的样子，我知道，既然现任男友都已经这么优秀了，那么下一任一定会更加的优秀。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确实，怀揣着对下一刻的盼望无可厚非。”他终于吃完了那根棒棒糖，然后又说：“那么现在我要尽到一个男朋友的责任了。”
“咦？”正在我想着他会怎样表现的时候，他面露精光，突然俯身，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出的一把剪刀，然后对着我的百褶超短裙咔嚓咔嚓，他剪掉了什么！
“这样才好看，穿的那么短让别人看到我会吃醋的！”他直起身，收起剪刀，擦了下汗，嘴角舒张开一种得意的弧度。
我低下头，我的天！我的百褶超短裙，裙摆居然褪到了膝盖之下，李秋澈这个小子居然拆了褶皱线，那可是我最喜欢的百褶裙！裙子过了膝盖还是裙子么！这是我这一天第三次吃惊！
“你！”我心里的怒火终于按耐不出，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即将爆发！
而他呢，好像没有看到我由于愤怒扭曲的脸，然后在我的错愕下双手牵过我的双手，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我们才刚刚认识，刚刚成为男女朋友，他怎么敢做出了这么亲昵的动作。
“根据夏雨朦同学的下一刻理论，即使是裙子，下一件也是最好的，所以我带你去看裙子吧。”他自己的看着自己做的笔记，然后笑着对我说。
我的怒火顿时就被熄灭了。
“咦？”这小子，他入戏可真快。
三
我和秋澈的恋爱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他会像我所有前男友一样，早早的等在公寓楼下，带着牛奶面包，但他所不同的是看到我之后，手舞足蹈的，兴奋过头，好像触电一样的八爪鱼般朝我跑来，然后脸上会露出只有看到最美丽的风景才会有的最纯粹的笑容。
我接过牛奶面包，他趁我不备，又一次的拥抱我。
“李秋澈！我说了多少次，你不准对我动手动脚的！不许占我便宜！”我有些生气的说。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下一次我一定注意。”他挠挠头咧嘴一笑。
“诺，我不想吃牛奶面包啦，我想吃豆浆烧饼，你快去给我买回来，我在这等你。”我把牛奶面包朝他的怀里一推。
他二话不说，撒腿就跑，朝着小卖部一骑红尘，满眼云烟而去。
片刻功夫，他跑了回来，顾不上擦汗，然后把豆浆烧饼递了过来，他笑道：“大小姐，快喝吧，热乎的呢。”
一个人怎么可以义无反顾的对另一个人这么好？为什么我就不能专心的对一个人这样？我看到他殷勤的样子，莫名的生气。
“你要想吃你就都吃了吧，我不要这杯豆浆，你知道我的，下一杯豆浆永远是最好的，如果你不嫌麻烦你就在为我买一杯豆浆去吧。”我此时忘记了麻烦的本身不是他而是我。
“好啊，等我。”他抱着豆浆烧饼再一次撒丫子就跑。
其实我在想，是不是他压根就没有为我换第二杯豆浆，而是拿着原来的豆浆糊弄我，所以这一次我跟了上去。
他笑着对老板说：“老板给我换一杯豆浆吧。”
“不能换了，这杯豆浆都已经卖给你了，你再退回来让我怎么卖给其他人呢？”老板坚决的说。
“求求你了老板，就给我换一个吧，我女朋友想要一杯最好的豆浆。”
“嘿，我说有意思了啊，这都是一锅的豆浆有什么不一样，而且一杯豆浆就两块钱，你再买一杯不就好了。”老板轻蔑的笑。
我几乎差一点就忍不住，连一杯豆浆都不肯为我买的'小气鬼，索性就分手吧。
“可是我是真的没钱了，求你了老板，我女朋友估计这几天就要把我甩了，那时我就有时间了，我可以为你免费打一个月的工，当做还债好么？”他用着几乎恳求的语气说。
“你小子，每天的饭都是买了再买的，多少钱都不够你花的，你就下个月每天都来帮我卖货抵债吧。”老板又拿出了一杯新豆浆给他。
当我看到秋澈那张被快乐沾满的脸上突然变成了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我开始疯狂的朝回跑，泪水就像被拧开的水龙头，止也止不住的流。难道他就不会不诚实一次，拿着原来的豆浆对我说这是又一杯豆浆不就好了。难道他就不会诚实一次，大声的对我说，夏雨朦老子没钱了不就好了。
他可是真的，真的傻气十足！
他终于带着又一杯新豆浆对我笑着说：“诺，新豆浆，你看行么，不行我再换去，反正我和老板熟，怎么换都可以的。”
我本来控制好的情绪，终于再也把持不住了，我扑到他的怀里，他的怀里像极了初春的阳光，温暖的快要把我融进去，然后我哭的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我一直没有说，我是一个连续被六个男人甩了的女人，一个自以为高傲却没有男朋友肯将就我的女人。
四
“暖色”酒吧，周围嘈杂的声音带着空气震动发出令人不愉悦的声音，就在刚才母亲正式的起诉父亲，他们二人这段破损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将手中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服务员说：“再给我一杯‘色调’鸡尾酒。”
我接过服务员的酒然后递给秋澈，我已经有点上头，用着僵硬的舌头对秋澈说：“你喝这一杯，这次我花钱，不是每次出来都要男生花钱的，我是一个骄傲的女人，不喜欢男生为我买单，你懂么？”
他这个木头终于是明白了一些，点了点头。
“服务员，再给我一杯，‘色调’的味道不错啊。”
“不好意思，您这个是最后一杯，今天的量我们已经卖光了。”服务员歉意的说。
“没关系，雨朦，我这杯给你。”秋澈把酒杯推来。
“我不要你这杯，我要的是下一杯，你和我相处了这么久你到底了解不了解我，下一杯当然是最好的啊！”我借着酒劲朝着秋澈大吼。
秋澈对于我的宣泄仍旧是保持着微笑的面容，他的眼睛好像是天空的上弦月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彩。
“可是小姐，这一杯和下一杯都是一样的啊。”服务员说。
“你TM的骂谁是小姐呢！”我提手把整杯的鸡尾酒都泼到了他的脸上，“我要的是下一杯，下一杯永远要比这一杯好！”
“你喝多了，回去吧。”秋澈扯着我的胳膊，但被我轻易的挣脱。
“你到底懂不懂啊，秋澈你讨厌我你就直说，我绝不赖着你！”我瞪着秋澈。
“夏雨朦你醒醒吧！你为什么永远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下一刻将要发生的事，你为什么不停下来好好享受现在，难道现在你真的不够幸福么，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一定要记住，
无论怎样，至少我现在还是依然喜欢现在的你！”他的声音特大，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气。
“李秋澈，你也醒醒吧，你TM知道这一刻是多么的短暂么，你知道这一刻有多少人出生又有多少人老去，有多少人驻足又有多少人奔跑，有多少人说爱你又有多少人说分手！所以说这一刻无论是幸福也好悲伤也好没有人可以把这一刻永远的留住，同样也没有人能做对这一刻做出永远的承诺，所以我要争取，我的下一刻一定要比这一刻幸福，你懂么！”我用尽我肺部的气体，然后竭嘶底里的大喊。
“还有，你说你这一刻喜欢我，有多喜欢，就这一刻，如果我让你喝掉这一杯酒，你会怎样？”我走到前台倒了一杯Vodka放到他面前，我知道他喝白酒过敏，特别是这种度数高的白酒，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走到前台，拿起一瓶Vodka，咕咚咕咚的朝着自己的嘴猛灌了进去。
五
他躺在病床上，他笑，我哭。
他用那特有的明亮如北极星般的笑容对我说：“你怎么哭的和一个小媳妇似的。”
“废话，我就是你媳妇啊。”我破涕为笑的说。
他分明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然后短暂的失神后，笑的更加的灿烂了。
“这个清明我想带你回家去祭祖，可以么？”他眉宇间皱成了一个“川”子，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和你去祭祖也可以。”
“真的！”他高兴地几乎要跳了起来，我急忙按住他，他还在打着点滴。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吧，什么要求都可以。”
“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出海去捞贝壳然后送给你母亲当礼物好么？”我说。
“好啊，没问题！”
那天我离开医院后，天空厚重的云层压的我呼吸困难，然后成吨的雨水噼里啪啦的拍了下来，真是不好的一天，我匆匆跑进出租车。
这场雨持续下了一个星期，三月份的雨水下的可真足，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的眼泪。
后来秋澈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我再也没有联系到他，直到我收到消息，他出海遇见暴风雨，至今下落不明。
回忆遍体鳞伤，但我却欣然享受，毕竟是关于秋澈的回忆。
我躺在秋澈的床上，看着一旁的周阿姨，我开口说：“周阿姨，秋澈不在了，以后我就是您的女儿，我养您。”
周阿姨看着我，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长叹：“其实不怪你，这都是命。”
“但是秋澈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他才刚让我喜欢他，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有两个最爱他的女人在等着他呢。”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最后我们两个抱头痛哭。
六
黄昏，柔软的日光氤氲在整片的山间雾气之中，辐射出大片大片金黄色的轨迹。
我和阿姨踏着泥泞的山间小路终于来到了一片坟地前，山间的杂草簇拥着这一个一个的小土丘，荒凉冷清。
秋澈却连这么一个小土丘的念想都没有留给我，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个就是秋澈爸爸的坟。”阿姨拿出一切冥币来烧。
看着灰色的烟尘一缕一缕的飘向天际，我却不知道这些纸钱能不能把人世间的思念带到天堂，秋澈啊，我终于实现了你的愿望，清明这天我来代你祭祖了，你能看到么？这份烟尘就是我们啊。
“他爸，这个姑娘就是咱们秋澈的女朋友，你也看看吧。”
我望着坟墓，膝盖弯曲，吧唧一声我就跪了下去，然后连续的磕了三个头，粘稠的泥土沾满了我的额头发丝，我说：“爸，我是秋澈的女朋友，我代秋澈来看你啦。”
“雨朦，快起来，地上多脏，心意到了就好，不用磕头的。”阿姨过来拉我，一脸焦急。
“没事的，不脏。”我笑。
“你这孩子.......”阿姨叹了口气，然后视线停留在了我身后的远方，怔住了。
我看着她，夕阳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眼角挂满了泪水，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然后我看到地上一道被夕阳拉的老长的影子，那是布满了我的思念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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