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庄子几丛野芍药,可好散文

时间:2021-06-30 09:28:22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送庄子几丛野芍药,可好散文

  八月初的清晨,陪一群远道而来的客人,路过芍药坡。有人提议:停下看看吧。于是,一车的人都鱼贯而下。

送庄子几丛野芍药,可好散文

  踱到坡上,客人们一脸的失望:满坡的芍药,或高,或矮,或强壮,或纤弱,和满坡的青草一样葱郁,但就是看不到一朵洁白的芍药花。真不巧,花期已过。这里芍药的花期在每年六月中下旬,大致怒放十天,而后便芳踪不再。再想看,就要等到第二年了。

  芍药坡位于额尔古纳城区近郊,不远。但此芍药非彼芍药。我觉得称“芍药坡”为“野芍药坡”更准确一些:这里满坡遍地长的都是野芍药。它们所开的花,也不是人们惯常在花圃或园林里见到的芍药花,那些花身上缺少野芍药所固有的“天地所生之性”——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的、率真娇憨的野性。

  据说,芍药在中国的栽培历史超过4900年,是中国栽培最早的一种花卉,“草本之首”、“花仙”、“花相”、“六大名花”、“五月花神”等眼花缭乱的头衔一大堆。当最初听到“五月花神”的尊号时,我就知道那是江南或中原所熟悉的芍药花,绝非北地边城钟爱的野芍药花——五月,这里根本就看不到野芍药花。

  人工培育的芍药花叶与牡丹极相似,有“二牡丹”之称。据晋崔豹撰写的《古今注》记载,古时人们习惯在别离时赠送芍药花,以示惜别之情,所以芍药花又名“将离”、“离草”;唐宋文人则称芍药为“婪尾春”,婪尾是最后之杯,芍药花开于春末,意为春天最后的一杯美酒;宋代词人秦观一句“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更是把芍药的人文之美写到极致。近现代的小市民俗一点,但也多半记得芍药花在红楼梦中的重要角色,如“史湘云醉眠芍药茵”,便是红楼梦中最美丽的情景之一。由此看来,芍药花倒也当得起“雅俗共赏”这四个字。

  但读那些泛黄的文字,看那些雍容的花,满怀都是“伤别离”的愁绪,满眼都是“娇无力”的柔弱。我看不到生命该有的放肆的自由,也感受不到生命内在的无羁绊的野性。

  大概是因为昨天夜间额尔古纳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吧,漫步芍药坡,一行人脚下的山坡草地显得分外松软潮湿,头顶的乌云也还没有散的意思,但淅淅沥沥的雨确是早就歇了。放眼看去,一株株野芍药迎着略带霜味的山风,摇晃,招展,好像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清早人少车稀,它们的梦乡似乎还没有被搅扰。我们的脚步都轻轻的,偶尔交谈也都不多。我俯下身仔细看,发现许多野芍药的叶片上还沾着水滴,不知是今早新落的露水,还是昨夜残留的雨滴。

  几年前第一次到芍药坡,我也是一半惊讶一半怀疑:公路两侧的山坡草地上,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野芍药花,连绵不绝十几公里。这么大的面积,不是野生的吧?但深入花海中,逐一探察后我确信:都是天生地养的野芍药。说来惭愧,虽然自小就在山野间疯跑,但我还真说不清野芍药究竟几月份破土而出,从前和现在都一样。一般只有当它们顶部冒出几颗桃形花骨朵儿——大小如小孩子玩的玻璃球弹子时,我才会注意到它们的到来。

  还记得小时候见到的野芍药,好像都不太合群,偶尔有那么十棵八株稀疏地散布于一个较小的范围里,但距离不近,彼此间都是看得见影子,看不清模样,从没遇见过扎堆儿连成片的。野芍药好像也有些害羞。记得有一次,自己和山脚下的一株野芍药较上了劲,天天跑去盯着瞧。但那株野芍药却淡定得很:昨天就那样,今天好像还那样。也不急着绽放,只是慢悠悠、慢悠悠地一点点长大,不知不觉间就长得像婴儿的小拳头一般大小;那萼片把花蕾包裹得很密实,颜色也由开始的墨绿慢慢变淡,当近似于浅浅的水绿时,萼片就被里面持续膨胀的花蕾慢慢撑开,并不可遏制的胀裂。如果恰巧在一个没有风吹、没有蝉鸣的寂静山谷里,你闭上眼睛,侧耳仔细听,多听一会儿,说不定还能隐约听到野芍药绽放时发出的“噗噗”声。记得那时野芍药的花骨朵儿上,总有黑色大蚂蚁爬来爬去。小孩子嘛,就觉得野芍药真可怜:本来就孤零零的,还要受蚂蚁的欺负。长大后才知道:野芍药快要开放时,花蕾上会分泌一种蜜状的粘性液体,原本是吸引蜜蜂蝴蝶来采食,不想大蚂蚁也来凑热闹。那时,我和小伙伴们是绝口不提“为什么不摘野芍药花”这件事的。可其实大人们都知道,我们一帮熊孩子早就垂涎三尺了。但我们就是不敢轻易去摘,即便流出的口水都快砸到脚背上了——我们觉得那些大蚂蚁极有可能是咬人的。

  也许是不甘心错过花期的遗憾,也许是一时接受不了“芍药坡上都是野芍药”的事实:“这些芍药真不是种植的?”有人问。“没错,全是野生的。”有经验的人一看野芍药的脚下就知道,它周围的草皮和坡上、坡下没有什么不同。在这里,没有人给这些野芍药浇水、施肥。冬天来临时,也不会有人娇贵地把它们送进温室里躲避严寒。这些家伙野得很,也皮实的很,它们可不会有“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的顾影自怜。它们依四季轮回之道,循寒消暑长之理,虽然逆转不了一岁一枯荣的规律,但在枯荣之间的过程却可见真自在、真豁达:花开,即便只能牵住春天的尾巴,也要痛痛快快地恣意怒放;花谢,即便其他的花朵还在继续享受整个盛夏,也能风轻云淡地欣赏别的花的幸福。冷清吗?有点。可怜吗?不见得。最起码,没有依附,就没有束缚——如自己的枝叶不会被谁强行修剪。记得元代文学家刘敏中曾写过一章《清平乐?山行见芍药》,其首句即为“山寒开晚。开也无人管。”眼前芍药坡的情景,倒有几分与其暗合。

  “野芍药都开什么颜色的花?”又有人问。“一般都是纯白的花,极少数透着淡粉,大小和普通的白瓷杯差不多。”听了介绍,大家继续向公路下的山坡纵深走去。许多人都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一株株没有花的野芍药。我猜他们这时候可能正在想象着:这几十里的野芍药,一旦怒放成花海,那该是怎样的奇观啊?!

  在它们生命力最旺盛、风姿最绰约时,我见过——那景象极为震撼,那感觉也十分的香艳。远远望去,你分不清是天上的云朵飘落到山坡,还是草地上的羊群正往天空里迁徙。白花花的一片又一片,没有断裂,没有停顿,天地间似乎就剩下蓝天、绿草、白花了。那是野芍药花盛大的聚会。仿佛地球上所有的野芍药花都赶过来,兴高采烈地参加自己族群的“世界峰会”。你要小心,你真的要小心,步子千万不能迈得太大。因为很可能在一步之内,就有三五株野芍药、十朵二十朵硕大的花在等着你。一个不小心,就有白色的花撞进你的怀里,你慌乱躲开。泼辣的花,就恶作剧似的看着你哈哈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也有害羞的花,你刚要弯腰致歉,却发现那花已经羞着躲开,雪白的脸庞都染上淡淡的粉色。有了教训,你就会放慢脚步,缩小步伐,但你仍会刮碰到许许多多的花骨朵儿。那些小家伙可不客气,一边奶声奶气地教训你:“告诉你慢点、告诉你慢点,就不听……”,一边伸出小胳膊,握着婴儿拳,对着你一顿乱捶。你也只能陪着小心陪着笑,唯恐自己再招惹那些小霸王。

  “这里的芍药怎么都这么矮小?”有人指着一片明显异常的野芍药植株问。确实,都不高。“可能去年被别人挖过,今年又新萌发出来的吧。”似是而非的答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株挨着一株,一片连着一片,花海里翻滚着花浪,花浪里飘动着花香。这就是人们对芍药坡最直观的印象、最诚挚的赞美。芍药坡近在额尔古纳城郊,而这小城的人们又极爱花卉。于是说不清从多少年以前,就有当地人陆续到这里来挖几株野芍药,小心翼翼地驮回家,种到自家庭院里或篱笆墙内外。那些从荒郊进了城的野芍药也不矫情,它们虽然有点喜光照、喜温暖的“小资”,但同时又特别耐旱、耐寒,对土质要求也不高,因此多能很快适应新环境,转过年就枝繁叶茂。人喜欢,花高兴,相得益彰。几年前初到这里工作时,我就发现城里的野芍药花特别多,一些单位前的花池里,一些住家的院子里,经常能碰见,记得当时心中还多少有些诧异。后来和一些人聊起来,也多半语焉不详,但他们那份显而易见的喜欢和满足感染了我:初夏,劳累了一天后,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家小院里,一边喝几壶透透的茶,一边看白花、绿叶、扑鼻香的野芍药。美,真美。不知道1200年前的韩愈是不是因为陶醉于类似的美景中,才在老丈人家中喝多了酒,并写出了亦庄亦谐的《芍药歌》。1200年后,那句女婿对老丈人的告白:“花前醉倒歌者谁,楚狂小子韩退之”,现今还不时在我的耳畔回响。

  移植野芍药,会不会对芍药坡的植被和景观造成破坏呢?不会,但影响多少会有一点。许多当地人都了解野芍药的习性,知道它们的再生能力很强,只要不把根茎全挖出来,多少给野芍药留一点根,转过年就还有再萌生的希望。所以人们移植的时候都比较小心,一般不会把野芍药的根茎全部挖出,而是留一些在地里,并仔细地把挖出的土再原样回填、踩实,这样问题就不大了。如果移植的比较早,那么在原地当年就可能萌发出三五厘米高的野芍药嫩苗,三四年后就风采依旧了。

  真正可怕的是以牟利为目标、以疯狂盗采滥挖为表现、以动用机动车辆为运输工具的毁灭性破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野芍药也摆脱不了这种宿命。大千世界,花草树木,名字各不相同,但大名儿或乳名儿里带“药”字的却不多见。野芍药不但是一种美丽的`花,也是一味用途广泛、价格不低的药材。于是,许多不法分子把黑手伸向它,锹挖镐刨,连根掘起,而且盗挖后根本不回填。如此即便地下还有残留的根芽,却也很难再生了。前些年盗采非常严重,山坡、草地经常可以看到盗挖后留下的深坑,就像一个个裸露的伤口。遇到这种情况,人们多半是一边诅咒一边尽量把土填回去,盼望着这些多灾多难的精灵能够躲过一劫,来年再萌发出新的小苗苗。

  “它们的生命力真顽强!”听了野芍药的近况后,一些人不由发出由衷的感叹。顽强,谁天生就喜欢顽强?

  我不知道他们听没听过一个说法。在草地,在牛羊极多、超过草原承载能力的地方,细心的牧民们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随着牛羊的持续增多,那一区域的牧草会越长越短,周围的草原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矮、越薄、越稀,很难再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有人说那是牧草还没长高就被牛羊啃食掉了,所以如此。也有人说,那是牧草的自保之道:草是有灵性的,它们知道最先被啃掉的往往是长得最高、最茂盛的,于是便有意识地缩短自己的身高,并让自己长得不是那么引人注目的“雄壮”,以借此躲过牛羊的大嘴。我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更接近事实,但我宁愿相信后者。了解一点金属材料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某些合金是有“记忆”的,无论它们原来是什么形状,一旦加热,就会恢复到原来的形状。金属如此,有生命的牧草有“记忆”和“自保”的本能也就不奇怪了。野芍药这种超强的再生能力,是否也是一种为继续生存而逐渐演化出来的“技能”呢?

  人工培育的芍药和自古天生地养的野芍药,本是同源,但经历、地位却迥异,可谓一个“在朝”,另一个“在野”。既然人们认可芍药在大雅之堂上“花相”、“花神”、“花仙”的称号,那我们把野芍药看做乡野民间的“花相”、“花神”、“花仙”也未尝不可吧?可我觉得,它们更像一群真正的、纯粹的、有独特人生态度和人生智慧的中国人。

  自从逃离远古洪荒的蒙昧后,人类除了忙于填饱肚子外,稍微肯动脑筋的,都会或多或少地琢磨一些类似“何为人”、“如何生存生活”等问题,据说这是哲学领域的终极问题之一。琢磨后,人们会得出不同的答案,由此就有了不同的人生观和处世态度。概括起来,不外乎两种:入世、出世。入世者,步入社会、投身于社会,格调高些的会践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别人;格调低些的便如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追名逐利、耽于享受。出世者,又可分为两个群体,或是做献身宗教的僧侣,或是做远离尘世的隐士,如古希腊要求亚历山大 “只要你别挡住我的太阳光”的狄奥根尼、中国古代渴慕“桃花源”的陶渊明、美国独居瓦尔登湖畔“在自然的安谧中寻找一种本真生存状态”的梭罗,他们虽时代、国别不同,但都可归于此类。

  可中国古代道家的庄周却提出了第三种选择:间世。为此,他在其著作《庄子》中进行了多角度的阐述。庄周以寓言开始,又以寓言收官。在他看来,人生在世都有许多自己不喜欢却又无法绕过去的事,对此人们只能面对现实(“顺其自然”)。首先,要先保护好自己,再去服务、帮助、拯救他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其次,要适应环境,外圆内方(“行莫若就,心莫若和”);再次,要缓解压力,放松自己(“乘物以游心”)。做了这么多铺垫,那到底该如何“间世”呢?

  两千年前的庄周非常善解人意,他让人们做选择题,而不是把人逼到墙角只能做判断题。他又讲了两个寓言。就是这两个寓言,让庄周在身后的2300年里备受争议。

  第一个寓言讲了一棵树的故事。一棵很有智慧的大树,在成材(喻入世)和不成材(喻出世)之间不停的摇摆,使人们无法看清端倪,迟疑不定,无法取舍,进而终于得享天年。在这个寓言里,庄周似乎在告诉人们:“有用”和“无用”之间存在着“无用之用”,那是乱世自保的不二法门。所谓“无用”是对他人无用——不能烧火,不能架屋;所谓“用”是对自己有用——保全自己的性命本真。这个故事的知晓率极高,许多国人深得个中三味,但却往往聪明得过了头,结果投机取巧的滑头、明哲保身的市侩大行其道,甚至连原本呆头呆脑的牧草,也懂得了如何以“弃己”、“弃世”实现自保。这是不是庄周的本意呢?我们已经无法知晓,但“教坏人心”的黑锅他却是背定了。

  第二个寓言讲了一个近乎神迹的厨子。一把刀,他用了十九年,解了上千头牛,却崭新如初。何也?因为这个厨子是用刀在骨头与筋脉之间,筋脉与皮肉之间,寻找空隙,使很薄的刀在有空隙的牛身上游刃有余。厨子即是“间世者”的化身或象征,他所倚仗的“以无厚入有间”的秘诀就是“间世术”。这个好像有些拗口,那我们就理解为“避实击虚”、“扬长避短”,就理解为“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都可以,都接近这个寓言的本意。呵呵,估计庄周在旁边笑了:对嘛,我提出一个问题,又抛出好几个备选答案,这其中自然有上、中、下的区别。你们自己学滑头、学市侩,怎么能怨到我头上呢?

  独享四季天风的野芍药啊!阅尽红尘繁华的野芍药啊!迭遇锹镐加身的野芍药啊!在2300年前,是庄周看你悟出“出世”、“入世”、“间世”之道,还是你遇见庄周问得此法——生于荒郊,就开开心心过自己眼前的小日子,绝不眼热的东攀西比;进了城,就尽快适应新环境,换一种皆大欢喜的新活法;遇到贪婪的黑手,不逃避,也不自虐,只是努力把根向地心深处伸展、伸展、再伸展……

  站在芍药坡上,看着一点点见蓝的天空,我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李白和月亮在一起了,陶渊明和菊花在一起了,庄周虽然有了蝴蝶,那再送先生几丛野芍药,可好?(文/唐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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