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一抬头已是中年散文

猛一抬头已是中年散文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每一个日子从容走过，温润、充实，沉静、满足，这就是屹立旅途的中年风景。

　　人活在世上，不同的年龄段落，气焰和风骨迥然不同。弱冠之年，刚烈嚣张；三十而立，负重彷徨，发愤图强；及至四十，睿智担当中时有不惑；年届半百，体味得失和荣辱，故知天命而不违。突然就五十岁了，人到中年，然而没有恐惧，没有慌张，没有消沉，从此我们随遇而安，过上了看似虚度、实为享受的平静生活。

　　行之缓慢。半百之人还没有退休，上下班，抬起腿来步行，不慌不忙，不徐不疾，一路上看日生月起。行走是可以改变心情的。时间充裕的话，早上还可以串巷问柳，走街访花。那后街，葡萄熟了，青的紫的一串串如一个个孩子惹人怜爱；荷花开了，一缸艳红。那巷边，老翁把盏四顾，面前一盘干丝花生，似乎在吃又不在吃的样子，闲气悠然。新妇在檐下择菜，菜新鲜，人也活脱。春归，秋至，冬临，莫不是行走的好季节。若是炎夏到了，烈日当头，热闷心烦，则有骑行之乐。树荫浓郁，凉风扑面，匀速骑行，旁若无人。二十分钟的步行路途，几分钟欲速则达，轻便，快捷。散步是必须的。黄昏来临，晚风轻拂，一个人走在乡间田埂上，小河淌水，田野金黄，稻花飘香，秋虫呢喃，宛如一幅幅绚烂的油画。一不小心，自己则成了画中人。此刻，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随心所欲，似天马行空来去自由。及至稍有劳乏，还可以树根作凳坐下来，陪老牛牧翁扯一扯天气和收成。如是，岂不快哉？待到星星跃上了天空，夜风凉而田畴静，鸡归窝而鸟宿林，则缓缓站起来打道回府。此时，不知哪里来的琴声飘漾渺茫，不绝如缕。就这样带着美好的心情，用心享受眼前细碎平凡的日子。人生几何，屈指抚算，又多赚了一天的好风光。

　　住之安静。或闹市大隐，或偏之一隅。心有静谧，则居有安宁。设若青山相邻，涧水作伴，还有百鸟鸣和，万花争艳，那就是佳居极致了。寂静的冬日午后，一杯绿茶，一缕阳光，一方阳台，一人小坐。那茶，初泡清新，再泡浓烈，三泡雅淡。茶亦如人，看一片片茶叶上下翻飞、飘浮沉落，恰如青年、中年和老年的自己，闻之心醉，品之梦香。有闲暇，有宽馀，躺在院落里的藤椅上，看天上的云，观门前的树，一本线装书开卷有益，一根红萝卜咀嚼味长。晒太阳而暖洋洋，沐轻风而心悠悠。又是掌灯时分，便抚花弄草，泼墨写字，丹青作画，童真而臾慈。安心地坐在餐桌前，和自家人好好吃顿饭，真正地把房子变成了家。初夏的晚上在河畔纳凉，波光如银，百虫啁啾，繁星闪烁。兴致上来了，吟几则典丽小令，摇头晃脑；唱几句红楼西厢，情深意浓。暮鼓声传，来自深山老寺，微笑无言；钟罄把玩，那是明清古董，酷爱有加。更喜欢老少一堂，围炉夜话，少者嬉闹，长者拎须，其天伦之乐，融融乎而胜之暖阳春色。夜深而人静，宽衣解带，入寝为安。三更头的月光照过窗帘，隐隐约约地洒在书台，由它去吧，翻过身背过脸去，复又入眠。

　　食之清淡。三餐一日，总有几碟素菜，荤稀腥少。清晨拎着竹篮到田里，挑一些村肴野蔌，择、拣、洗、切。到河边淘米汰菜，舟楫悄悄地滑过，激起层层涟漪一圈圈荡开。或在小区门口，刚上市的果蔬摊在地上，水灵灵的任凭挑选，菜农憨厚忠实，有时候还由客人定价。五谷杂粮，水煮清蒸，是为最爱。其香本色，其味冲淡。夕阳尽染，西山如黛，依栀子花畔，坐桂花树下，三杯两盏淡酒，“直把扬州当汴州”，家乡的“风味小吃”，被吃出深厚而绵长的文化与道义来。此时，心情如唐诗飘逸，如宋词婉约。想到季羡林、巴金的皱纹万壑，得大道而小我；想到杨绛、秦怡的白发千雪，悟运命而觉善。远离大鱼大肉，躲避大庭广席。酣饮、纷乱、热闹，那是年轻人的事。酒品，即人品。在这样的国度，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交朋结友，再也没有哪一种方式比在酒桌上“感情深一口闷”，更来得直接、快捷甚至于坚不可摧了。青年时代豪情万丈，酒风纵横，因而结识了不少真朋挚友。而今再也不想广交朋友，开拓人脉，朋友圈越发萎缩，只乐于铁杆友人的欢交亲往。人到了中年，食欲也弱，酒力也衰，把盏言欢的机会自然也渐次地减少，向朋友托请叩呈的事不多了，为朋友两肋插刀、仗义疏财的时光也已经一去不返。

　　衣之宽软。再也不像以前总喜欢西装革履，穿出凹凸线条，油头粉面下一根领带撞眼闪亮。而今，追崇大衣大裤的休闲服、宽松纯棉的圆头衫、暖和厚实的冲锋衣，绵软熨帖的软底鞋。皮鞋不知何时被打入冷宫，西装不知怎么已风尘落寞。着一身休闲装，三友相会随便、显年轻；无奈出席宴请，也别有风格。况且，交游、娱乐、运动都方便，无碍无妨，让人好不惬意。疲劳的时候，随便地吊篮一躺，或沙发一卧，衣衫无拘，手脚无束。偶听京剧，还可以唱念坐打；学唱昆曲，也能舒袖长舞。悠悠然去户外观景，每有收获。晚秋枫，早冬雪，丝丝夏露，点点春红。很多纠结的事情不去想它，最后船到桥头自然直，一步走到繁花深处。不知怎么，也许是天意怜人，到了这个年龄，竟然特别喜欢婴儿孩童。婴儿肉嘟嘟的手、奶油色的脸、樱桃般的嘴，尤其是那一双清澈见底、天真无邪的眼睛。这是返璞归真后的人性暴露，还是隔代惯爱的责任惊醒？不得而知也。

　　书之广阅。犹如滚滚长江到了通州狼山，从汹涌澎湃一泻千里到波平浪静安栖岸畔。人到中年，经历了风吹雨打，心境平和务实，生活温适求安，每一个眼下的时光都是最好。人生的细节里，总是藏有泱泱大观。渐渐地爱读历史纪实类的东西，觉得纯文学的诗词歌赋多少有些虚空、有些矫情。从阅读中知道，人简单了，世界就不复杂；人清澈了，人生就不污浊。懂得了戒急用忍，每个人心中都需要一个“将相和”。是的，左手亲，右手情，生命除了爱，其他的都是行李。年龄大了，行走在静好的岁月，心不能四处纷飞，要靠边泊岸，将当下的日子过成诗，否则就真找不到安顿的地方了。让步他人，也就是让步世界，我们应与世界温柔相待。年轻人时间不够用，现在可以用一天的光阴，看太阳从东方起升，缓缓运行，到桑榆湮灭。濡染在黑白之间的大道书法，真草隶篆行，妙处难于君说。梁祝兄妹一飞化蝶的旷世姻缘，春江花月夜的落日摇情，让人辗转反侧。京剧的唱腔悠长、豫剧的俏皮活泼，黄梅戏的柔媚情深，在青春时代断然拒绝，而今却喜欢上了。马头琴的深远、古琴的凝重 、笛箫的幽邃，忧而不愁，哀而不伤。试看月为谁媚，日为谁暖？我懒得去追问；江为谁流，山为谁青？我不想去寻觅。我只知道，站直了身子，仁厚善良，自己亦是风景。

　　半百中年了，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心最静，情最真。当岁月沉淀下来，蓦然回首，发觉生命中每个故事都有繁华和衰落。从此，在逍遥无求的日子里，我们浅唱低吟，一天天走向成熟。我们洗礼沧桑，品咂悲喜，一半接纳美好，一半包容遗憾。笑是微笑，喜是窃喜，哭也无泪，诉也无声，一切烟云散去，留下素年锦时一身的轻松和愉悦。薄暮冥冥，我们默默地凝望远山苍天，让世界和自己一起慢下来，尽情地享受眼前的地利人和。

　　人啊，人！猛一抬头已是中年，此刻水波不兴，清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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