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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有座山叫老爷山的散文
顺崇信县城正北方向直行,过青年大桥,沿盘山公路斗折蛇行而上,就来到了一处地势开阔平坦、草木葳蕤、庄稼葱茏的所在——我的故乡黄寨塬上。
我们这里,群山环围簇拥。县城在川道中,被细瘦河水一分为二,南面是山,北面还是山。南面的山上,叫南塬,北面的山上叫北塬,更多是被唤作黄寨塬的。一提起黄寨塬,很多邑人,首先会不由自主想到塬上过红白喜事时,那个全县皆知的独有美食:酸汤荞面饸饹。
川道狭隘逼仄,有外地人,乘车顺弯弯曲曲的公路,终于爬完蒙古包、大馒头一样的黄土山包后,就会突然觉得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山不见了,山就在脚下。山顶仿佛巨人用大斧径直砍削过一样,是平坦辽阔的一片土地,一眼望不到边,简直让人恍惚觉得,来到了骏马奔驰绿草如茵的草原。
乡亲们把这种山顶之上的平地叫“塬”。
塬上,生长五谷作物药材水果,但塬上缺水,因为地势高,所以就不存在河流。只有顺着塬头走下如刀砍斧劈般陡峭的沟梁,才能在两山所夹的沟底,看见瘦瘦的小溪水,低声呜咽着日夜不停的流向未知的远方。
我的故乡黄寨塬上,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农人憨厚勤劳。在塬上朝着西北方向前进,地势逐渐增高,黄土颜色愈发浓重,拂荡面颊的野风越来越坚硬粗涩时,就会看到眼前四平八稳魏然屹立出一座山峦,——全县海拔最高的一座土山,这座山,名叫老爷山。
我家,离老爷山也很远的,但站在门口,还能望见它巍峨雄壮的身影。
总记得小时候,夏季碾场时,明明早晨天气晴朗,路边的草叶上连露珠都不见。于是,家家户户便在场圃摊晒了麦子,准备打碾。到了中午,太阳像一个扣在头顶的大火盆,炙烤的到处是麦草呛鼻干涩的味道。冒着黑烟的手扶拖拉机,拉着青石碌碡,在平摊着麦子的金黄打麦场上,急匆匆的跑着圆圈,铺天盖地笼罩着一股干麦草混合着柴油味道的黏糊糊的热空气。
可是突然间,太阳不见了,漫天黑云翻卷,戛然而来的狂风卷起黄尘,吓人的雷声在塬上沟峁树梢上隆隆滚过。眼看,雷阵雨说来就来了。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开始拼尽全身气力裹卷麦草、推扫粮食颗粒。在急急忙忙的劳作过程中,所有人在心里都咒骂着老天的翻脸无情,也都在祈祷着老天的垂怜开恩。
三五分钟后,天空却突然明亮了,风也至了。太阳也从云层中洒射下屡屡金光。乡亲们喘着粗气,把农具丢在脚下,散乱的坐在麦草上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天,望更远的远处。
远处的老爷山,在老天重新放晴的时候,脊梁黑黝黝的,像一个巨大的屏障,竟清晰的横亘眼前。我的六大,手搭凉棚,望着远方说,老爷山背后的土谷堆和安口峡里,肯定落了白雨了,可怜了那里的农民,今年粮食又不够吃了……雨还在下啊,雨把热气和黄土都冲刷干净了,所以咱们的老爷山,在这么远,都能看得这么真切……老辈人都说,老爷山上有神仙老爷,依我看,这话不假。……天灾人祸来了的时候,山上的老爷就站出来显灵庇佑了……
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奶奶说过很多关于老爷山的故事和传说。直到上了初中,春季里一次全校师生上山植树,我才第一次骑着自行车,横梁上绑着一把铁锹,和还是黄毛丫头半大小子的同学一起,蜂拥上了老爷山。山上没有石头,莽莽苍苍的全是低矮灌木,毛茸茸的缓缓起伏到座座山峦,又陡然急转直下,铺伸延宕至条条沟壑中。在苍茫的大山里,老师的约束和呵斥,竟不起任何作用了。在劳动的间隙里,我们三五成群,像精力旺盛的小兽似的,分开茂盛的灌木荆棘,左冲右突,去沟底喝了一回带着黄瓜味的清凉溪水,还想去寻找一下人老祖辈口口相传的、带着神秘色彩的什么黄巢洞、晾马台、夸父湾、扁担梁等去处,可是怕回到学校后老师的责罚,最终没去成。
那一年,铁路经过铜城乡,要在老爷山下开挖隧道。开山挖洞的计划,遭到了塬上父老的阻挠,说是会坏了老爷山的风水,会惹老爷震怒发脾气的。
甚至还在全县境内,短期内沸沸扬扬的传播着这样一个说法:说是铁路勘探人员,用能看穿大山厚土的、类似望远镜的一个高科技仪器,去探测老爷山。突然看见,老爷山中间,不是黄土,而是一片黑水,浑浊浩大、深不见底,可能一直通向太平洋。大水之上,盘踞浮游着一条巨大蟒蛇,腰身是碌碡的三五倍,伸缩着树干一样的红舌头,眼睛像灯笼。据说,只看了一眼,那勘测员就被活活吓死了,仪器也被摔了个稀巴烂。人们都说,在老爷山脚下,万万不敢打洞挖土的,那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触犯了老爷,老爷一吹胡子一瞪眼,洪水将席卷县城,大蛇会将吞噬所有生灵……
那个传言神乎其神,弄得人心惶惶,但最终,还是没有阻挡隧道的开凿。
开凿工程进展很快,老爷山中,基本没有巨石岩层,全是黄土,黄土干燥,没有水分。当然,也没碰到大蛇和喷泄而出的黑水。
老爷山上,搭建着帐篷修筑了黄泥屋,供一口南蛮腔调、穿制服的外地施工人员生活起居。那伙外地人在山上什么都吃,草丛的蛇,树枝上的乌鸦,溪水中的青蛙,还调戏附近村庄中的女流、欺负当地的山民。黄寨塬上的精壮小伙,在老人的指使教唆下,手持铁锨农具,和那批南蛮子打过好多次恶仗……
在修铁路的过程中,每逢雨过天晴后,我和六大一老一少,就会拿一把铁锨,来到门上,这里剜剜那里掏掏的查看着水路。我们拄着铁锨,望着雨后清晰豁亮的老爷山,不紧不慢的说着闲话。
铁路开工后,六大不在绘声绘色讲述传播那个老爷山有黑水大蛇的故事了,六大对着刚上中专的我絮叨说,狗蛋啊,书上所说的高科技,真有那么神乎吗?……听说老爷山隧道,是从山两头一起往进开挖的,那我就想不明白了啊,两头一起挖,这边看不见那边,山又那么大,挖到最后,偏离了方向接通不到一起了咋办价……不是把一条隧道挖成两条了吗,不算工时和劳力,那得浪费国家多少钱财啊……当时,听着六大的唠叨,我觉得六大所谓的把一条隧道挖成两条,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蠢事发生,但其中的道理和学问,我当时说不清楚,现在,也依然弄不明白。
在以前,老爷山上,人们秉持着春秋两季不打猎、也不砍伐树木的老传统。只在在农闲时,男人们背着干粮,拿着镰刀和斧子,会上山砍荆条,背回来后编制粮食囤背篓和其他装物的笼具。
话说,有一年秋天,一个农人,在灌木丛中正吭吭哧哧的砍削着荆条,忽然听到近处的灌木和树丛,被什么东西急遽分开,发出刺耳的嚯嚯喇喇声响,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等汉子抬头搜寻时,一头长着尖锐獠牙的野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径直向自己俯冲过来。汉子失魂落魄,根本没来得及思索,就把手中的斧子,朝着野猪脊梁抡将起来劈砍下去。倏忽间,野猪带着一股风声和腥臊,从汉子身边冲过,继续冲撞着灌木丛,凄厉的哀嚎越来越远。汉子平静了心跳,这才发觉手上已没有了斧子。于是,他没顾得上背起几天砍削的一大捆荆条,慌不择路的跑下山,回到家中。
第二年,同村的一个农人,秋天又去老爷山上砍柴割荆条。在山顶一块大白石头上坐着喝水吃馍馍时,突然看见山脚地势平坦处,一头大野猪身后跟着三四头小野猪,在枯黄的茅草丛中,黑黑的身影格外鲜明,蹄步匆匆而过。前面的野猪鬃毛下的脊背上,仿佛生长出一个犄角一样的东西。那汉子站起来定睛观望,发现那野猪的脊背上,竟长出一把斧子,斜斜而上的洋槐木斧头把,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发亮……
老爷山东麓山尖,有十来亩一处宽阔的平地,夏季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不长灌木不见矮树,坦荡如砥。站在平地四周的崖边,能俯瞰群山,山下农田茅屋尽收眼底。此处,叫晾马台。说是当年贩卖私盐的农民枭雄黄巢,翻过此山,向东挺进长安时,在老爷山聚敛队伍、清点马匹军械的地方。
晾马台西边一座陡峭的山崖下,有一洞口,现在已坍塌成一条斜斜竖着的细线,洞口被藤蔓缠绕、荒草覆盖,很难找到。这洞,当地人叫它黄巢洞,说是黄巢当年征集塬上民夫,开挖的一条暗道,一直能通道崆峒山脚下。为的是一旦造反失败后,在这里隐蔽休养,以图东山再起。
那条深不见底的黑洞,很少有人大胆的去寻幽探险。传说有一年,一个放羊的小长工,因为丢了一只羊,四处寻觅但无法找到,害怕回去后主人鞭打斥责,不得已就鼓足勇气硬着头皮,点上火把,进黄巢洞找羊。听小羊倌说,洞口窄小,可越往里走越宽敞,洞壁下有腐朽的铁器,两边开凿的土洞中,隐藏的粮食已经化成黄土,让洞里弥漫着一股粘稠的酒精发酵时的霉重气味。走着走着,呼吸越来越窘迫,空气稀薄,松脂火把也慢慢变成黄豆大小的光粒。小羊倌感到了浑身汗毛根根立起的胆怯,不敢在继续找羊了,心头笼罩着极大的恐惧,踉踉跄跄急奔,逃出了到了洞外。
到了现在,我分析有关黄巢洞和晾马台的传说,觉得虚构和演义的成分更多一些。黄寨塬上,到了清代光绪年间,才陆续有先人在此开辟土地,挖窑定居繁衍子孙。唐代黄巢最显赫时,转战南北纵横西东,到底有没有经过老爷山,并在山上安营扎寨,县志和史书并无记载,更没有遗迹古物可辨循。但那些传说,神秘浪漫,是塬上人们茶余饭后久谈不衰的一个老话题。
老爷山的最高处,有两堆像坟包一样并立的庞大黄土堆,已经好多年了,不见增高,也不见塌陷。老人们说,是当年夸父神爷爷,向西奔跑追赶落日,在山顶坐着抽一锅旱烟歇息时,顺便把布鞋脱下来,磕倒鞋壳中沙土后,形成的两个大包,所以那里就被叫做了夸父湾。
至于扁担梁,是一条平缓山坡中﹑弯曲拱起的山梁。像是横卧竖立的一张弯弓,上边覆盖着莎草,生长着密集坚硬的狼牙刺丛。盛夏时节,狼牙刺开着瑄净的小白花,把扁担梁在黑绿的丛林草木中,烘托得洁白显眼。
传说,弯弯的扁担梁下,埋着一条翘翘的金扁担。
在八十年代末,塬上一群娶不上媳妇的老小光棍,曾在风高月黑的夜晚,三五成群去挖掘过几次,有人说挖到了金扁担,但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粗壮和扁长;有人却说,挖到了个屁,什么也没有,越刨挖,圆石头越多,崩坏了好几把?头洋镐呢……
我在老爷山下不远的村庄长大成人,至今还在老爷山下不远的村小学教书。每天一抬眼,就能赫然望见它的身影。夏季,是一条浑圆苍茫的绿痕;冬季,是一片横亘蜿蜒的铁黑颜色,傍晚时分,如血的残阳,就搁在那个叫做夸父湾的山巅上,映照的山峦和山下的村舍,一片胭脂一样的红色。
夏季,我常在放学后溽热还未散尽的黄昏时分,开车去老爷山纳凉,后备箱里拉一箱啤酒。
十年前,老爷山就扩建了盘山公路,铺上了沥青,一直盘旋而上到山顶,然后又依着山势缓缓而下,直通山背后的屈家洼村,和更远处的平凉土谷堆。
塬上的父辈们,总把辞世,戏虐说死后,是到土谷堆去驮碳。这说法,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土谷堆,顾名思义,总能让人想起人生最后的归宿——把大地拱堆起一个圆圆黄土堆,任谁也无法避免。受了一辈子苦的父老,其实很希冀死后魂归土谷堆的,在老爷山后继续流汗劳作﹑继续吼着秦腔吆着毛驴驮黑炭,在老爷山脚下、在老爷脚下,在老爷威严又慈爱的目光呵护庇佑和监督催促下,在广袤的塬上,世世代代生生不息,做个勤劳本分的蚁民,其实,那也真是一件很受活的美事……
一边教书一边读书,心思越来越狭隘的细腻,不知不觉沾染了一种考证辩析、寻微逐幽的学究气。每到一个地方,每每听到一个亲切俗气的山名村庄名,就不由自主开始分析揣摩其得名的由来,以及名字与实地的微妙联系。总往往把自己思索得头颅浑浑噩噩,脑仁生生疼痛。
望着眼前的老爷山,我想到了这些:塬上的父老,是敬畏天地山川的。头上,是天老爷;脚下长草木生五谷跑牛羊的大地,是地老爷;而戏曲传说中,那些为民做主的父母官,是青天大老爷。……老爷山,一个苍苍茫茫的关山支脉,那么高大,又那么旷远,肯定是一位大老爷的栖息场所和化身吧。这位老爷,高高在上,端坐在太师椅中,严厉而又温和的注视着脚下的子民,阻挡着天灾,拦截着人祸。使他老人家管辖统治着的黄寨塬,岁岁年年五谷丰登,日复一日昌隆兴旺……
好多个冬季的黄昏时分,我踽踽走在乡间小道上,在田间地头查看麦苗长势,看着牧羊人轰赶大羊小羊归圈,散漫的想起塬上的一些老人和旧事,散漫的望着眼的老爷山。等天色缓缓变暗、渐渐黑透之际,就慢悠悠的转身走回村庄,走回我的村小学。
夜幕降临后,在暗淡曲折的乡间小路上行走,却往往觉得我身后远处的老爷山,好像真的幻化成一个四平八稳端坐着的老爷,山羊胡子纹丝不乱,眼神严厉又温润。此时,起风了,坚硬粗粝的大风呼啸而下,吹拂树梢,卷裹黄尘,从头顶逶迤而过。我想,这就是那老爷嘴里鼻孔,吹呼而出的滚滚气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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