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散文
元旦前夕，给舅舅打了祝福电话。按照惯例，捡舅舅喜欢的贺词说给他听：“祝舅舅新年发财发财，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舅舅不满地说：“咦，不对！发财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
这倒是懵住了我，这不是舅舅的风格啊。
舅舅是我们眼中公认的“葛朗台”，他的话语中，常常离不开一个”钱”字。他的口头禅是“钱又不是弹弓从树上打下来的”，就连他的微信昵称都是“向钱看”。他爱财，他惜财，那简直比葛朗台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表一表他的“爱财”。舅舅这一生劳碌得很，在单位时，那任劳任怨，不休不歇的工作态度，是有目共睹的。因为必须这样地努力，舅舅的工资和奖金才能不断地提升，增加。
后来，内退了，舅舅不甘心就这样没了增加收入的机会，他又找人帮他介绍了工作，在工地上做杂务，一做就是十几年。听包工头的调遣，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奔波于城市的各个角落，忙碌于各种杂事。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舅舅，重逢时，我竟然都快要认不出他了。想来舅舅是帅的，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大而有神的眼睛，白皙的肤色，和刘德华不差分毫呢。但是眼前的他肤色黑红又粗糙，一笑衬着满口的牙齿特别白。身形瘦削了许多，头发上粘落着厚厚的工地的灰尘，弄得头发灰灰白白的。他穿着灰灰土土的工作服，连握手都不肯，说他的手很脏，连到家里坐一坐都不肯，说他的.衣裤也很脏。他实实在在地成了一个农民工。
多年来，舅舅为了工作，那是“风吹雨打都不怕”，哪怕是病了，累了，都从不言退。感冒发烧，不在话下；磕磕碰碰，咧嘴一笑。他的心脏不好，很早以前他的嘴唇就开始青紫，但他从来都不在意，始终坚定着“能多干一天，就坚持一天“的信念，决不言弃。
作为亲人，我们也会心疼，也会不解。何苦来着？你问我，他缺钱吗？绝对不！舅舅多年在一家大型国营工厂工作，待遇很不错，家境也比较富足，厂里又福利分房，儿子也长大独立了。所以，舅舅不缺钱；所以，我们认为，他就是“爱财”，和葛朗台一样地“爱财”。
因为“爱财”，他便也格外“惜财”。
下面，且让我再来表一表他的“惜财”。
很多年，他上班都是骑着自行车，为的是省车票钱，尽管厂里有厂车，而车票真的很便宜。
很多年，他下班都是骑车回家吃饭，为的是省饭钱，尽管厂里有食堂，而饭费真的很便宜。
很多年，他都是穿着那身工作服，无论上班下班，无论春夏秋冬，从崭新的湖蓝色穿到破旧的水洗白，他都不离不弃。
很多年，他也从不招呼我们这些亲朋在外边聚餐吃饭，包括他的老母亲，轻易不聚会，聚会就在家里。他的家很小，我们一大家子去了，经常连站的地方都紧张，所以我们也不惦记去舅舅家里聚会。
为了省钱，舅舅家里一年四季晚上都不开灯，或者把灯管换成最暗的那种；为了节省暖气费，连暖气的管道都锯断了，宁可在家里裹着厚厚的棉服。舅舅说晚上早早睡觉，扛一扛就过去了，他扛得住。
同时，舅舅是个绝对的“妻管严”，财政大权完全上交，自己手边也没留几个钱。就连给自己的老母亲生活费，都是背着媳妇偷偷给的，绝不能让媳妇知道。记得有次过年，舅舅来给姥姥拜年。他悄悄地把姥姥拉进小房间，一边塞给姥姥一个红包，一边竖起一个指头在嘴边，表示让姥姥不要说话。姥姥清点金额时，发现是600元，姥姥还开心呢。后来才知道，那是舅舅给她一年的生活费。舅舅说姥姥年纪大了，吃喝用度也花不了多少，一个月50元就足够了。姥姥气的脸色都变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搭理舅舅。
还有一次，家里亲戚借了舅舅的钱，因为表弟结婚，舅舅要用钱，就去亲戚家催还。亲戚一时凑不出来，舅舅竟哭闹了起来，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哭得那么任性，那么不顾身份。真的是吓坏宝宝了。这事情，让我们都不敢靠近舅舅，觉得他为了钱，连情分都不要了。
而我们发起邀请的聚会，舅舅则通常都不会爽约。用他的话说就是：“有人请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不白吃，白吃谁不吃。”自己吃还不够，还要拖家带口的一起来，哪怕别人并没有预备他们全家的席位。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年流行起来吃鲢鱼自助火锅，就是那种很便宜的，人均十几元就可以使劲吃，不限量的小火锅。有一天，我去舅舅家做客，晚饭舅妈主动请我们吃这种自助火锅。开饭的时候，舅舅还蹬着破自行车在路上，于是我们没有给他点锅底。他来的时候，我们都快要结束了。我正要吆喝着服务生来点锅底，谁知道舅舅说不用点了，不浪费那钱，便推过舅妈的那口锅，自己添了汤，就吃了起来。舅妈不住地给他端菜端肉过来，面前都堆成小山了。我们都不好意思地退出了餐厅，只留下舅舅和舅妈在服务生们不屑的眼神和窃窃的议论中，大快朵颐。结账的时候，小姑娘不住地翻白眼，抱怨着：“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十几元钱都出不起吗？两个人用一个锅，太好意思了。”我觉得我的脸都又红又烧。
日子久了，舅舅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就不好了，我们都觉得他小气、贪财、贪便宜、没有人情味。
岁月不饶人，舅舅也是六十出头的老人家了。可是他不服老，依然坚持在工地做杂务。无论是市区的工地，还是远郊的工地，舅舅都不挑剔，继续坚持奔劳着，虽然常常会吆喝腿痛、腰痛、肩背痛，但是每次劝他休息，他总是一咧嘴，摆出一副不屑一顾无所谓的架势，还回敬我们一句：“不上班，谁给我发钱啊！”大家都懒得搭理他。
去年冬天，舅舅的病况严重了，他的胸口常常发痛，嘴唇紫黑，不得已之下，舅舅去了医院，这一去不要紧，直接住院治疗了。医生说怀疑舅舅有心血管疾病，需要静养治疗。舅舅躺在病床上，还摇着头，感慨这下会少挣许多钱了。
出院后，舅舅似乎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辞退了工地的工作，开始在家休息起来。乍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舅舅说他的生活从来没有如此清闲过。每天到处散步，或者骑着自行车去远些的地方，然后回家看电视，睡觉。舅舅说他想通了，钱是永远挣不完的，而命是他自己的，命没了就啥都没了。
以前，舅舅最喜欢听关于发财的祝福语，所以我们总是选择那些关于发财的词眼说给他听，他就哈哈大笑着，感觉特别尽兴，好像看到了财神爷爷站在他头顶，给他挥洒着人民币一样。所以，这次他突然说不喜欢发财的祝福语，转而喜欢听关于健康的祝福了，我们自然是忍不住诧异，但是也为舅舅的转变而欣慰。
“千金散尽还复来”，而生命只有一次。舅舅用大半生的心力苦苦追寻财富，直到今天交瘁如此，不得不停下辛劳的步伐。我们也是诸多感慨。
于是，我想要真心的祝福舅舅珍惜生命，长命百岁，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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