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儿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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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啊,月饼圆圆甜又香呀,献给爷爷一片情啊。”这首儿歌不知吟唱了多少年,每到中秋,总能想起它,想起我的爷爷奶奶。
爷爷身材矮小,也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在土里刨食,辛苦劳碌了一生。耕地耙耧,割麦扬场,养猪喂牛,编笼拧囤,农家的活计没有他干不了的。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很少坐着,即便是在炕席上,他也始终保持着趷蹴的习惯(趷蹴:方言,蹲的意思)。
那时候吃饭是有严格规矩的。太婆坐在正窑里炕中央偏右的位置,左边是爷爷,父亲要么坐在炕沿上,要么和我一样站在地上,随时给大人添饭。奶奶和妈妈就很少到“盘子”吃饭,她们被唤作“屋里人”,吃饭也就在“屋里”。爷爷一直就那么趷蹴着,屁股从来不坐下去。
爷爷说,能趷蹴住就能干活,没有趷蹴的功夫,什么事都做不成。也真是,割草砍柴,种豆点瓜,收麦垫洋芋,都得趷蹴着,如果你不时想伸腰展腿,速度要慢得多,活就干不完了。
即使地里家里没活,爷爷也会提上个粪笼,拿个铁锨在村子里转。“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爷爷经常这么说。那时似乎并不讲究环境,禽畜总会在街道拉下粪便。爷爷便会用铁锨把这些粪便铲到笼里,再压上土,回去再倒到自家的粪堆里。从“南头子”到“上胡同”再到“杨圪崂”,村上的三条巷子踏遍了他的足迹。正因为爷爷养猪养牛,再加上他勤快拾粪,我家的粪堆总是比邻家的大几倍,那个大粪堆又要我和妹妹在暑假里用架子车一车一车运到地里。
最苦的日子要数收麦黄天。烈日当空,爷爷带领全家人在似火的骄阳下挥汗如雨。他和奶奶割得最快,父亲母亲也全力相随,我和妹妹也一片一片尽力帮忙。等到晌午,连饿带晒,常常是头晕目眩,可爷爷却丝毫没有回家的意思。好容易收工回家,躺在窑里的土炕上,浑身像散架一样,怎么放着都不舒坦。刚稍凉一会儿,爷爷就催着上工了:走,抢时间。
那时正看小人书《高玉宝》,妹妹偷偷地称他为“周扒皮”。妹妹哪里知道,这周扒皮自己也会累会痛啊!
收割完,再把一捆捆麦子拉回场里,趁一个响晴的红天,爷爷套起牛拉着碌碡,一圈一圈转着碾麦(后来有了手扶拖拉机才替代了牛,再后来到了八十年代,脱粒机才普及到了家乡)。碾完之后,又得把麦衣子往回拉。等到忙罢,我的脸往往被晒得黝黑,胳膊也被麦芒扎的血烂。每到初秋,我也会像蝉一样,脸上胳膊上蜕一层皮。这些苦爷爷却似乎丝毫不觉察,每天劳作,周而复始。
这样贫穷劳累的日子似乎持续了好多年。
爷爷一直坚信勤劳致富的道理,可他勤劳一生,最终也没致富。
再后来日子稍稍好过了,爷爷却被哮喘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那时的`儿歌里有一首特别能引起奶奶的强烈反应:“荞麦皮,红竿竿,我是我妭里心坎坎。我妭把我打一手,我把我妭卖了去,我爷回来要老婆,一斗荞麦换两个。”起初每当听到这歌,她就涨红了脸追着我们满院子跑。
奶奶并不是父亲的亲娘,父亲三岁时,他的亲娘就撒手人寰,后来太婆用三斗糜籽从人贩子手里换回了奶奶,这首儿歌正好戳中了她的痛处。儿歌里的“妭”就是奶奶,是我们本地方言对奶奶的称呼。
后来看到屡禁不止,她也就任由我们去喊了。不知是因为她的后到,还是因为她的厚道,也或许因为她没有生个一男半女,奶奶在家毫无地位,一生孤苦,稍不注意,就会招来坏脾气爷爷的打骂。
奶奶不会女工,但干活从不惜力。生产队里几乎年年评她为“劳动模范”,五十岁那年,还到公社戴了大红花。也因为此,她被妯娌们称为“老二杆子”,讥笑她掂不来轻重,只知道傻干活。
奶奶生性简单,又没读过书,常常判断不来外界对自己的态度。有一次,因我正给弟妹们讲《红岩》,懵懂的弟弟大概觉得好玩,常常把“双枪老太婆”挂在嘴上。那天他突然冲着奶奶喊“双枪老太婆”、“双枪老太婆”,奶奶以为孙子骂她,就连唬带劝制止他,但因平时的溺爱,不仅规劝无果,反而喊的更凶了。她急了,一巴掌扇过去,弟弟屁股上立时就起了五个红手指印。
在积贫积弱的年代里,普通农家总为吃饱穿暖发愁。我们姊妹多,奶奶有好吃的总是先尽着我们,绝不像小姨家奶奶那样私藏起来自己享用。养鸡卖兔偷偷卖点零花钱,也少不了我的一毛两毛。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家里蒸了包子,她和我打赌,说我如果能吃五个,她输我一元钱给我买钢笔,我把三个藏在了窑里,她竟愣是没发现,笑眯眯地把钱给了我。
记忆最深的是和奶奶一起打别别(爆玉米花)。找一个爷爷不在的下午(爷爷认为这是吃了五谷想六谷,要遭罪),奶奶先用小镢头到沟畔废弃的烂窑里挖几块白土圪塔,再用簸箕端回来,敲碎研细后倒进后锅,用麦秸柴火缓缓把土烧热,把新晒干的玉米粒倒进去,再用一把糜芒老笤帚不停翻搅……不一会儿,就会听见“砰——砰——”的炸裂声。每到这时,弟妹们都会欢呼雀跃,抢着帮我给灶洞添柴禾。孩子们的脸被火映得通红,奶奶的胳膊也被热锅烤得通红,她沁着细汗的脸上总是乐开了花。
后来查资料,说“妭”本是天女,祖先黄帝时,蚩尤派出操纵风雨的“风伯”、“雨伯”侵袭黄帝部落,妭从体内发出光芒和热量驱散了风雨,后来用“妭”指容貌美丽的妇人。我妭并不美貌,也不能驱散风雨,可她却也能从体内发出爱的光芒和热量,让她的孙女温暖一生。
尽管小时经常承诺,要给爷爷买好吃的月饼,给奶奶买绫罗绸缎做衣服,爷爷奶奶却并没有跟上孙女沾光享福,大学毕业前后,爷爷奶奶就相继离开了。
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中秋往往让人感怀。二十八年过去了,他们的音容笑貌清晰如昨。因为,我们常常在梦里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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