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优雅散文
最早知晓历下，是因为幼年时看到的一张老邮票，上面印着“历下风光”的影像。抚摩着这印在邮票上的这两个字，我总在想象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觉得她是一座建造在历史尘埃下的城市。在脑海中，那只是一个模糊的意象，却已隐约感知到，这是一座知书达礼、作派低调的城。
后来，我明白了这一切只是脑海中的童话，却慢慢地认知了“济南说文化、大半看历下”的名言。历下，她不啻散逸着千年的文明芬芳，其中就有李清照《漱玉词》和刘鹗《老残游记》的书香。及至后面，又读到了老舍的《济南的冬天》，读到了冰心的《泉城三味》和林徽音的《老照片》，这些文章里有鲜明的城市文化气息。在看过王晓棠与项堃演绎的老电影后，历下这座城，更是一点一点地立体起来，却始终觉得疏离。觉得她是远离我的城，悠然立于北方的黄河边，兀自繁华、兀自绚丽。
我从来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我迷恋上这座城市，就如同我迷恋上一个人，一首歌，或者一部电影。那种感觉清晰地印在心尖上，却穷于言辞。那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缘分与默契。但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开始迷恋这座城的时候，那样的爱已经如同洪水决堤一般，排山倒海地袭来。
2003年冬天去历下参加笔会，让我第一次有机会去接近这座城市，看那清澈的泉水环绕着城区，源源不竭地喷涌流淌。流泉声和着孩子们的欢笑，荡漾在老街古巷。行走在泉边，冬日飘渺如薄纱般的水汽中，没有丝毫寒意，反而是一种暖，一种绵密的透着幸福的暖，水汽的湿度拂面而过，泉水的清透渗入心底。泉中精灵般的绿藻，在水里自由自在舞蹈，释放出浓重的翠色。趵突泉边人声鼎沸的气场，驱赶了严寒，带来了温情，让幽深的井底都充溢了阳光。
漫步在摩登而张扬的文化东路，我像鱼一样轻灵地游弋于陌生的面孔与气味中，感受物质带来的一瞬间的抚慰与愉悦。泉城广场的拍打翅膀腾空而起的白鸽，温柔出尘的音乐，如轻歌曼舞、如风笛悠扬，穿越世纪，回响在都市的角落；那些似曾相识的建筑与流转的风情似乎把整个百年都轻轻略去。我循着这历史的回响，领略它的璀璨奢华，它的前卫时尚。灯红酒绿，莺歌燕舞，风花雪月，似梦似幻，只是，一切都已淹没在滚滚红尘中。
夜幕拉开后，历下开始以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展现着她的风情万种。霓虹亮起的时候整个城市就陷入了这一片恢弘的灯火中。那些高低起伏的华丽建筑，见证了整个城市的繁华建筑，不再如同白昼下的静默，流光溢彩地装点了城市的夜生活。历下的夜，暧昧而沧桑的夜，摩登而怀旧的夜，她显示出一种其它城市无法比拟的气质。
我脑海中始终保持着这样的画面：带着一脸热心友善、操着一口鲁地方言的历下人，公交车站里精致而时尚的脸，城市里的人群有一种闲适感与优越感。历下，是以一个温婉佳人的姿态出现的，让人惊艳，却无法接近，无法征服。
历下。我心中对她的倾慕，愈来愈浓烈。
2009年的春风微拂，邀请我再次来到历下。我踩着泉水的叮咚节拍，细细打量这座依山绕水的城市。有时我想，历下，若将其比喻成一个人，有着怎样的一种性格？其内心有着怎样的境界？我在脑海中细细搜寻，竟没有一个词能准确完整概括她。
在深入体验历下的多个白天与黑夜后，我觉得她像一位东方女子，有一张多维的脸，脸上的表情一直在斑斓的变幻中。
她，是古典雅致的。当走在曲水亭街、芙蓉街、鞭指巷等老街巷里，感受着历史，体验着历下城区的变迁历程。那风雅古典的老建筑是城市文化的载体，一砖一瓦都是历史、民俗、故事，连接着的是老百姓的悲欢离合。“老字号”是历下这座古城文明的标志，“燕喜堂”“玉美斋”、“宏济堂”、“瑞蚨祥”、“便宜坊”等数百个老字号，像繁星般镶嵌在历下的古老街巷，放射着光芒，传递出历史长河的每一个精彩瞬间。不管是“衣食住行”的哪块招牌，哪一行当，当你去领略，都会耳目一新，看哪儿都让你觉得踏实，觉得惬意，觉得舒心，觉得物有所值。在曲水亭茶馆听戏喝茶，品一碗馨香，听一串豪情。你看，以方圆一千百五公顷的齐鲁大地作背景，走来了诗词大家李清照，走来了美丽聪慧的熹妃娘娘，走来了演唱梨花大鼓的郭大妮，那鲁腔鲁味弥散着千年的民俗之香。
她，是浪漫诗意的。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我骑车穿梭在这座城市中。我喜欢整洁的世纪华联、家乐福、沃尔玛超市，喜欢灯光明亮的新华书城、山东图书馆。我喜欢社区广场上快乐嬉戏的孩子们，跳舞健身的老人们，喜欢在超然阁或是面对面茶吧要上一杯热茶暖暖手。我喜欢看到无人售票公交车的干净快捷，喜欢看到年轻的母亲们耐心地教自己孩子怎样孝敬老人，喜欢看到蓝天苑、绿城百合等小区一幢幢居民楼拔地而起。我更喜欢看到路边的书报亭内琳琅满目地挂着杂志报纸，喜欢看到等红灯时，对面等着过马路的人嘴角眉眼溢出的会心的笑意。正如作家王晓波所说的：“一个内心唯美的人仅有今生今世是有缺憾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她，是简约唯美的。当我步入泉乐坊商业区，走在这条由老派建筑和现代建筑组成的时尚休闲步行街时，我瞬间触摸到了历下的历史风情和文化积淀。漫步在泉乐坊是一种奇妙的体验：青砖步行道、两旁的清水砖墙、多元风格的店铺招牌……你可以想象你是一个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纯情女子，身穿旗袍，风姿娉婷地走在历史里。或许，这正是一部唯美的怀旧电影中的一段吧？随心步进一家休闲吧，叫上一杯浓香的咖啡，凭窗而坐。窗外，蓝天白云格外悠远。室内，重幔低垂，隔绝了纷扰的喧嚣。乐曲轻柔，充满怀旧气息的氛围，使人产生恍如隔世之感。此时的休闲吧里并没有几个人，但从氤氲的香气中，我分明能够看到夜幕降临之后，那些富有小资情调的女子，正在这里浅笑吟吟，低声细语。
在泉城路行走，我抬头看到盛典家居的巨大广告牌，大大地印着几个字“喜欢城市的理由？”寻思一下，历下城打动自己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也许是诗意的氛围，物质上的丰富，还有一种风雅万千的人文精神。这种精神兼具千佛山的刚性和东方名泉的柔情，是专属这个城市文化的DNA，它不可模仿、不可复制。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漫步到大明湖边。深坠山际线的斜阳把最后的余辉照在古意盎然的这方名湖上，使得整个大明湖上的水面发出粼粼的光。湖岸上快要发芽迎接春天的杨柳树低垂着，有了倦意，睡意开始朦胧，周边的楼榭亭台也镀上了金银色，亮起了各色彩灯，周围快要呈现出极尽华丽和古朴之色彩。
远处的烟波桥人开始多起来，空气中也开始飘来油炸臭豆腐的香味。我轻轻的散步在湖岸上，极尽闲散与悠闲，心想这个北方湖泊也有着不逊于西湖的倾城风韵，其中有誉为“东方园林经典”的遐园，还有风姿袅娜的垂柳拂岸。在我的眼中，这里是人文氛围极为浓厚的地方，那湖岸上古朴简约的民居和热情、操浓重鲁音的居民，周围数不胜数、曾经门庭若市的私家花园和名人故居，散发出令人着迷的齐鲁韵味。看那一湖清水随风微漾，我似乎听到了春天植物长出绿叶和雏鸟破壳的声音。
踱开步子，静静地沿湖边走着，一不留神抬头看到了碧瓦红墙、高大庄严的旧王府大门，还有街巷边高大森郁的暖温带树木，在鲁式民居建筑群映衬下，处处透着无穷的神秘与魅力让你慢慢回味咀嚼，细品那似乎早就远去却又觉近在眼前的名城遗韵。满月高悬，光线斑斓,一阵幽幽的二胡或琵琶声从湖上的游船里飘荡过来,给宁静的大明湖增添了江南情调。
在月光的照拂下，我喜欢湖边的小酒吧，喜欢迷离的光线，喜欢阵阵欢笑的新生代们营造的POP氛围，喜欢那小瓶啤酒给我的微醉，喜欢里面民歌手与电吉它的狂啸，还有湖上的游船里幽幽的二胡和琵琶声。这些给我带来了心灵的释放却又有布尔乔亚的况味。
就是那时，对于历下，我只能用这个有时简单、有时虚幻、有时繁杂的词语来形容对她的感受：我爱她。
春夜里，我站在文化东路上。一阵的暖风拂来。我望着山师大校门对面的那栋楼房，经过改造已经换了模样。那是我第一次到这里时住的地方。那时我的十指紧紧地纠缠在一起，风吹起头发覆盖了眼睛。我的心突然柔软极了。
至少，我心里仍然是有眷恋的。有一些友善的脸，和朋友们亲密无间的抚慰，他们让这座城市变得拥有了一种轻灵的温和。
历下。当我默念着这刻入心魂的历史名城，不由感念她的人性化细节，忆起她带给我的关怀。在历下区的主要路口，都装设着气象信息牌，提醒着路人时时注意冷暖变化；道路指示牌上标明两个路口之间起止的门牌号，方便路人寻找；在街道上，“300米内有公厕”的路牌抬头可见；公交站牌降低了“身高”，城市线路图上了车厢顶。这些不起眼的细节，让我倍感城市的便利与舒适。当我坐上出租车，看到座位上摆有几本娱乐时尚或新闻资讯类杂志供阅读；车上小小的储物箱里还放有纸巾、笔等日用品，这些服务使车里显得格外舒心。如此舒适、休闲的乘车环境，拉近了城市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温馨的城市细节，就像新鲜的空气，弥漫在历下城的各个角落。
在国际化的浪潮中，历下也展开了双臂，用她的包容心态真诚地向世界敞开胸怀。即使是城市中的过客，当我住上几个时日，竟有一些归属感似泉水涌上心头，脑海不免浮现两次的感动时分。
一次是周末的晚上，在山师大的大操场上，是济南国际赈灾义演文艺演出后的烟火表演。当时我拿着朋友的票去观赏。焰火打到高空中的隆隆的响声，人声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在那一刻，我像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只有梦中才可能出现的幻像。那样的光亮，那样绚烂，好像整个银河系的星星都落在了这一片上空，来自世界各个不同肤色的民族的欢呼，足以把一个人的哀伤从头到脚都浇透成欢快。原来，欢乐是不问来源的，更是不分地域、不分种族的，汹涌成了一个喜悦的汪洋。
再有一次，是在历山剧院看演出。我踏着厚实的红地毯，靠在宽大的'座椅中，屏幕上正放映着《泉城欢迎你》的城市形象展示片。画面聚焦着中国乃至海外各民族的脸孔，汇集着不同种族的多种语言和世界数千个单元的地区文化要素，这些鲜明的文化要素，分布在济南的艺术馆，泉城路，大学院校，在各个科技园区，在泉城的各个地域，相互融合，相互撞击，相互渗透，相互交汇，不断排列组合成一批又一批新的带有济南味道的文化要素，它们在历下这块得天独厚的土壤生根、开花、结果。
历下，这世间隐匿了的多少沧桑变故和惊喜新奇，都被她温和地接纳了。对于这座城，你说她小资，那也是天然的小资，不做作；你说她商业化，可又不乏浓郁的人情味。看，那是一城优雅，从容而淡定，由此而生的幸福感随着一道道泉水悠然流淌。
晚春之夜，视野中的历下城，她的容颜显得格外迷人。经十路的尽头落下墨蓝色的天幕。密集的车灯在交错起伏的摩天大厦之间划出许多极为现代的光环和线条。历下，就似一位传统的淑女忽然换下旧日密裹玉体的云衫紫裙，却不失往昔的羞涩和含蓄。她融入全球化的时尚中，未有一丝迟疑惊惶，便坦然地亮装登场了。想来，真正的美一定是内涵的，理念的，终极的，近而是无需修饰的。就如同真正的美人穿什么衣服都遮不住美色一样。历下的美，毕竟是泉水浸润了二千年的大美，沁入肌骨、无可替代。
离开历下后未久，朋友黄君给我寄来一本山东的《城市摄影画报》，一直放在床头，始终看不完。因为总是在看里面的历下图片，流淌在里面的各种风情，而文字一度地被我忽略掉。我终于觉得这个城市是充满温情的，那些图片如此清晰地透射出城市的精髓，那些在华丽光鲜的外表包裹中沉淀下来的温情。
我知道，我爱着历下的，并不是啡莫林的冰点，不是泺源大街的M2酒吧，不是兰桂坊的硬木桌子，也不是阿吉泰的藏银壁画。我一直相信，那些或张扬或奢华或迷幻或狂野的，始终只是她的躯壳，而她的内心，却是异常沉静的。那些陈旧的街道和窗棱，泛黄的老照片，弄巷阁楼和北园街区，还有孕育传奇的希望，永远不会被城市的发展速度抹杀，它们是我无从感知无从探究的历下的城市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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