歉疚散文
窗外，落叶飘零，又是一个深秋,女儿的一句话让我心疼、愧疚、自责如汹涌的波涛泛在心海。时光匆匆，同样的事隔了三十年，又在耳边响起,只想对妹妹和女儿说声“对不起”。
如今，时令水果玲琅满目，季季新鲜。小时候，只有生病感冒发烧时，才能吃几口的水果罐头，现在几乎没人再吃。可是多年前，水果罐头是人们走亲访友的礼品。我们从来没有大大方方打开一瓶罐头，敞开肚子吃个舒坦。
那时，生产大队有一个罐头加工厂，给本大队的社员按批发价出售。一箱子十瓶，十块钱。快过年了，母亲让妹妹去买一箱回来，过年好走亲戚，也留一两瓶我们自己吃。
扎着两条羊角小辫的妹妹兴高采烈地把二八自行车上的土擦了擦，座子虽是牛皮的，但裂开了口子。妹妹不管，她个子小，也够不着，右腿从横梁下掏过，双脚踩在一底一高的脚踏子上，猫着腰，斜着身子，骑着除了车铃不响，别的地方都响的破自行车一阵风地走了，她好像已经吃到水果罐头那样激动。
年关将近，巷道里杀猪声此起彼伏，忙碌了一年的农人，最高兴的就是杀头猪过年。孩子们最乐的是把猪尿泡吹大当气球玩。妹妹出门买罐头时，父亲和邻居们正把喂了一年的肥猪放倒。
太阳快要落山了，酸菜粉条炖猪肉都端上桌了，还不见妹妹回来，母亲让我到巷道口去看看。
我惦记着猪肉的味道，飞快地奔了出去。没到巷道口，我远远地看见，我家的二八自行车躺在地上，妹妹蹲在旁边，周围还有几个大人和小孩。我的心几乎要飞出去了。怎么了？难道把罐头摔了？我像箭一样冲了过去。
地上满是罐头，一块块发着亮晶晶的光，瞪着眼睛看着我。不知谁家的公鸡围着罐头打着鸣，几只母鸡争着抢着赶来了，对着满地的佳肴欢天喜地用尖尖嘴叨着。堂嫂家的花猫，张婶家的黑狗都使劲地舔着晶莹透亮的大小不一的苹果罐头。汁液横流，大小土块贪婪地吸收着，周围全是甜丝丝的味道。我惊呆了，待我反应过来时，血上涌，气得发抖，妹妹把十瓶罐头全摔了！
我二话没说，泪流满面去向父母告状！平时，我们连一块也舍不得吃，竟然让那些牲畜享受了。母亲气得不行，骂我又骂妹妹：“人家的娃娃，金眼换罗城；我们的，眼睛挤烂都不中。”“十块钱，就这样没了，攒一百个鸡蛋，容易吗！”
我更委屈了，罐头没吃上，还挨了一顿骂，气不打一处来，跑去找妹妹算账。我添油加醋给妹妹说：“妈不让你回家吃饭，你有本事就陪上。”“我们平时买个铅笔本子都没钱，你把十块钱就这样摔了。”妹妹脸白如纸，大颗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衣服的前襟、袖子湿了一大片，一语不发。
天黑了，妹妹不敢进门。母亲让我再去叫，她把自行车扶起来，跟着我，战战兢兢地进了门。饭也没吃，悄悄到耳房睡下了，纵使院子里还飘着酸菜粉条炖肉的香味。
那一年的猪尿泡，弟弟也没有吹成气球玩。
几十年了，让我一想起就揪心，自责的是妹妹过了几天，竟然要给母亲十块钱，说是陪十瓶罐头的钱。母亲更生气了，质问钱从哪来的？胆小的妹妹说“借的”，借她的一个同学的。
跟她要好的同学知道了妹妹那天买罐头的事，妹妹把罐头箱子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进巷口是个拐弯，心急着回家吃肉，骑得太快，摔倒了，十瓶罐头没有一瓶是完好的，要给母亲陪十块钱。同学跟她当民办教师的姐姐借了钱，给了妹妹。
母亲听后，大发雷霆，扇了妹妹一耳光，骂道：“人让你给我丢尽了，谁让你还钱了？”妹妹哭着说：“我姐说你让我还，”母亲看着我，我脸红透了，小声地说：“你跟我爸挣钱不容易，我们还要上学，”母亲戳我一指头，骂道：“哪个都不让人省心。”
记得妹妹当时抬起泪眼看我的眼神，不解、质问、怨恨，我无词形容。我能想象到妹妹怎样低三下四地跟她同学借钱的难堪。更让我羞愧的是她同学的姐姐愿意帮助妹妹，而我也是当姐姐的。
花红花谢，雁去雁回，风雨中，我们姐妹十指连心，无论我做得再好，总感觉我欠着妹妹一句温暖的'话。
今天，女儿的一句话，又让我心疼如针刺！
十七岁的女儿有时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缠着我，让我给她讲她小时候的趣事。惭愧的是我那时忙于生计，陪女儿尽心玩的时候很少，能记起来的趣事都给她说了。每次听完，女儿都有点遗憾，嫌少。我逗她，让她自己说说记忆里最有趣的事。
女儿说的不是什么趣事，而是一件让她软弱无助，担心害怕的一次经历。
四岁多时，她去买牛奶，回来的路上碰见小朋友要跟她玩，爱玩是孩子的天性。小手里握着牛奶瓶子，就在那奔奔跳跳。“啪”，牛奶瓶子掉在地上。当时她就吓哭了，不敢回家。一个人在路边擦着眼泪，这时路过一位热心的阿姨问她原因。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又给阿姨说：“回家害怕爸爸骂。”这位阿姨牵着女儿的手来到我家，劝丈夫不要责怪，孩子毕竟是孩子。
我问女儿：“爸爸怎么说的？”女儿说：“爸爸一个劲地说没事呀，没事。”这时的女儿说得轻松，我听的沉重。
我能想象到女儿一个人站在路边，看着摔碎了牛奶瓶无助的模样，还有心里的恐惧。而我在哪？我在忙着挣钱，忙着把日子往好里过。那时，我是一个失职的妈妈。
细想，我不仅欠着女儿一个童年还欠女儿一个温暖的拥抱，我深深地自责着。
时隔三十年，女儿摔碎牛奶瓶和妹妹当初摔碎罐头同出一辙。至今我还没有想明白，什么原因让我四岁多一点的女儿因一瓶摔碎了牛奶哭泣而不敢回家？是贫穷，是胆怯，还是骨子里的敬畏？
我只知道我欠着妹妹的，欠着女儿的一句温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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