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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如菊散文
其实，那一丛菊花就在篱下。只是过于淡了，没有嗅到香气。才忽然感觉到，菊花，不似茉莉、桂花或是兰花之类。那些茉莉、兰桂，还看不到花呢，已是满处弥漫着花香了。
而菊花，偏偏就在眼前了，还是没有嗅到那香气。或许因为很淡，那花香，淡得几乎没有了。再或许，那缕缕菊花香一直掩藏在心底里，掩藏在肺腑里，轻易不肯香呢。
当时，我的小院子也不大。倒是大半院子花草，当庭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一张菊花桌子按在一角，我喜欢坐在桌子旁，喝茶，看书。或边忙点什么活儿，边等他回家，一起吃饭。
那菊花木桌，什么木头的，也不知，只是那形状老旧的，就似一朵菊花样子，边角磨得几处凹凸有致，到越加好似菊花蕊瓣儿，斑驳，守旧。颜色，也是旧色的黄。近似古铜色，暗哑，颜衰色调。不招显，不惹眼，多了几分沉静与岁月似的。
曾经的一位隔壁老人家留下的。老人家一直一个人过日子，我也一直以为她没儿没女呢。有人问起，她总是说她的儿子出远门了，女儿嫁得远。眼见着老人家老了，自己行动不便了，就被女儿接走了。临走将一些旧物处理了，该扔的扔了，该卖的卖了，该送人的也都送了人。
最后，老人家隔着篱笆，喊我过去，指着这桌子：“蕤儿呀，没什么留给你的呢，邻居一场。留个念想，这个留给你了，不嫌弃就搬过去吧。不然，也是劈柴当柴禾烧了，或是腐烂了。卖也没人要，带也带不走的。”
老人家的女儿就嫌老人道：“这么个破烂桌子，也送人，又破又脏的。真是老糊涂了呢。妹子，千万别见怪才好。”
我倒没觉得什么，感觉挺好的。再说了，平时我就很喜欢去老人家里，坐在菊花桌子旁，喝茶聊天的。听老人讲东讲西的，蛮好的。
老人家走的那天，我去送她，村人就说：“为什么不留着老屋子，万一女儿家住着不习惯，再回来住，多好。”
“好是好，可是，还能再回来吗？八十多岁了呀，土埋到脖子了呢。呵呵……”老人说着，笑着，眼角有泪花闪烁着。好似活到此种年纪，才真的看开了，看淡了，看得真了呢。
也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嗅到了她脸上菊花的味道，缕缕香，悠悠的，那般地淡，淡到了极致。每一道皱纹，每一刀风霜，都裹着菊花味道呢。只是，从前没有察觉到，没有仔细地去欣赏，去轻嗅。
老人家走了。才知道，儿子早年夭折了，这对她也是最致命的打击，险些疯掉。她对外总是说出国了或是出远门了，是自我安慰。她住在老屋子里，也是在自己骗着自己，她总是在暗自想，说不定，那一天儿子，就回来了，没有生病，也没有夭折……
还有她的老伴儿，也没有走，也出远门了，也突然会回来的。可是，老人家也是知道的，哪一条路都能回来，只有这一条路是回不来的。但是，依旧不肯相信那是真的，那是真真的。
隔壁住着，突然离开了，感觉空落落的。老人家没离开时，每天晚上，我老公回来很晚，或是去上夜班。我都是坐在院子里，与老人家聊天，或是看电视的。
如今老人家走了，我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秋天的夜里，寒露深重，梧桐叶子也在飘零，蛩声穿耳，雁声洒落。越加令夜晚岑寂，寒凉，沉静。
泡一杯菊花茶，沸水冲泡下的菊花，在茶杯里翻滚着，飘逸成舞，那干瘪的瓣瓣菊花，好似重新获得生命一样，尽情地舒展着腰身，不是给谁，只是，给自己一份惊艳吧。看呢，干瘪的菊花，遇到沸水，好似活过来似的，旋舞着，沉浮着，最后才慢慢沉到杯底。渐自平静下来。一瓣瓣卧在杯底，默默浅笑似的。
一片梧叶恰好落在杯子边上，半枯的叶子，早已经没有了惜时的绿意盈盈与朝气。其实，也是，再美丽，再鲜艳的花草树木，在季节面前，也不过是枯萎，凋零。再有钱再有能力再了不起，面对死亡也无能为力。也只是一缕青烟，一撮灰而已。
钱财，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可是，偏偏有人为钱财，不遗余力。为了家产，兄弟相争，争得亲情没了。为了钱财，无所顾忌巧取豪夺，夺得自由没了。为了多赚几个钱，起早贪黑，不分昼夜辛劳，过度消耗体力，到头来，健康没有了。
想来菊花，才是真的具有了禅意，因此无争，无欲望。无念，无贪婪。人，总是无法做到，总是心思杂乱，欲望太多，无法平静下来。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左右你的平静，除非，你自己愿意。
坐在树下，坐在菊花桌前。静静地凝望月空，看月亮照耀着大地，无私无求。月光洒在那一丛菊花上，给菊花一缕缕温情，菊花也会送出淡淡花香般的回望。
我想，采摘几枝插瓶的。于是，洗手，几乎虔诚地来到花前，月下，菊花安静地似不存在，静谧地有些超凡脱俗。素手摘花，寒露零落，一滴滴打湿衣襟，粘上了花意。折花深意，足足的秋色呢，相诉着秋水长天的诗意。
打开院灯，再次坐在菊花桌前，菊花茶并没有凉透，菊花依然不舍弃地，拼着最后气力，在杯底轻轻低吟。好似在吟诵一首诗词吧：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
有菊有茶，又怎能少了酒呢。又一次想起那老人家，教会我酿菊花酒，就埋在门口边上的梨花树下，去年的酒了。老人家帮着忙活了半天呢，竟然，没有喝上半口，就去了女儿那里了，也不知生活得怎么样，好不好，开心吗？
斟上一杯菊花酒，没有饮呢，已是微醺起来。两眼迷酲，心儿醉滟滟的。看着案上陶罐里的菊花，陶罐是灰暗色的，而菊花却是金黄金黄的。才忽然发现，菊花永远是鲜艳的，从不萎靡。她的明媚是内心，而不仅仅是容颜。是一种精神，一种力量，而不是仅仅滞留在表面。
菊花的酒香在唇间飘逸之时，老公已下班回来了。相对地坐在桌子边，听着他说着一天的所见所闻。我也说笑着，各自工作与忙碌。如此，生活与日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却感觉很幸福，很快乐。
我常常在想，幸福与快乐，在于你心灵所达到的境界。与其他的，贫穷、地位什么的，并无太大的关系。于是，又一次想起那位老人家，她的快乐，她的幸福，也是达到了一种境界的。
这境界，是一天天活出来的，是千帆过尽，也是风霜雨雪后。才会有云淡风清，才会有淡然与从容。接受生活中的幸与不幸，承受得住生死离别的打击与孤寂。最后，归于平静，淡然应对。
恰好一缕缕秋风入院来，几声蟋蟀嘶鸣，菊花悠悠，梧滴频滴，秋已经深了。捻起针线，为他缝补旧年的棉衣，准备过冬了。一不留神，针扎到了指尖，有些疼疼的。
想起老人家经常说过的：若是做针线被扎到手指，感觉疼，那就是有人疼着。心儿一下就漾起暖意，一生何所求呢，有人知，有人疼，最是好。
再次捧起那束菊花，嗅到那菊花香，依旧是很淡很淡，却是很悠长，很悠长。这就是日子吧，原本就该如菊一样，素简，而平淡。平静，而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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