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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香散文
有一年的夏季,我住在南昌。我天天行走在这座南方城市绿荫如盖的街道上。有时是一些明媚的白昼,有时又是一些幽深的暗夜。空气中总有阵阵熟悉的植物芳香传来。我知道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是一排排一株株的香樟树,结满了绿色的小果实,它们在夏风里摇曳着。然而,植物的常识使我知道那阵阵熟悉的芳香不是夏季的香樟树散发的。香樟树之所以有这么一个芬芳的名字,源于樟木制品的一种特殊味道。
但那芳香,又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呢?
我确定是一种植物的芳香。时而淡渺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遥远到仿佛梦境的深处。飘了很远很远的路,越过了江河,越过了原野,也越过了睡眠和苏醒,到达我的身边时,已虚弱得若有若无。时而浓郁得又像是近在咫尺怒放。在暗夜里,在拐角处,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怒放。触手可及,我却找不到它。
转过一个路口,我看到了一排排女贞树,也是结着绿色的小果实,像一串串的小青葡萄。光和影在它们的枝头跳跃。一面承受阳光,一面落下阴影。
在这样的光影交错中,我听到远方传来了依稀的口哨声。一些文字就那样跃入了脑海。
我在一封青春的信笺里写过这样的文字:“……春天的时候我们走在路上,路旁种满了女贞树,正开着一穗穗的花,我把手放在额上,遮着阳光,去看那一穗穗的花,淡黄抑或微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甜,父亲走在前面,他吹着欢快的口哨,那是一曲《孤独的牧羊人》……夏天的时候,我们也走在路上,女贞树结满了一串串青色的果实,风细腻如春天般地吹过,但没有了香甜的味道,只有父亲略显忧伤的口哨,那是悠远而怅然的《小路》……秋天的时候,我独自走在路上,女贞树的果实变成了淡淡的褐色,没有香甜的味道,也没有陪伴我的口哨声……”
这篇怀念我逝去的父亲和我青春的情感的文章,是一封没有发出的信笺,像一篇私密的日记,藏在岁月的深处,从未公开过。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每次走过一株开着碎花抑或是结满小果的女贞树时,耳边总有口哨声飘来又飘走,欢快或着忧伤。我设想,在以后,很久很久以后,一个静默的黄昏,一个没有女贞树开花和结果的地方,我要把这篇文章读给一个人听。我如同呓语般地读着,更像是读给自己听,全然忘记了坐在身旁的他。太阳刚刚落下,空气中有灼热的气息在燃烧,如同燃烧青春的信笺。黄昏里我会抬起朦朦的泪眼,突然想唱一首歌,想唱《小路》,想沿着一条小路,走向远方,走向记忆的远方,走向女贞树开花的地方。他会吹起口哨,伴着我的歌声,清远绝尘。周围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女贞树开花的芳香……
走过那个路口,我又站在一排排的香樟树下,我抬头看着那些树,也看到光和影在它们的枝头跳跃。这一面是阳光,那一面是阴影,一直如此。我不知道这些香樟树,在春季里开过怎样的花朵?又有着怎样的芳香?那些花朵,那些芳香,是不是也会勾起一个人沉在岁月深处的回忆?
香樟木的香味,应该是幽香吧?深深的箱子里锁起来的幽香。在种满了香樟树的街道上,不由得想到了香樟木的箱子。在旧时江南的一些地方,香樟树是陪伴着一个女孩子成长的树木。女婴的啼哭声里,墙篱下的一株香樟树发芽了。日月穿梭中,香樟树枝叶婆娑婀娜,宛如女孩日渐丰盈的身姿。探出院墙的香樟树,在原野的风里哗哗作响,召唤着能言善讲的媒人踏薄了女孩家的门槛。待到女孩出阁的时候,成材的香樟树,会被疼惜女儿的父母打制成一对箱子,盛满了或丰厚或菲薄的嫁妆,盛满了父母的不舍之情,陪着女孩远嫁他乡。
以后呢?在以后的岁月里,或许是人人所知的美满,又或许是难以启齿的幽怨。斜阳轻洒窗棂的某个午后,一双被日子揉搓过的手,打开箱子,有幽香,还是幽香。箱子里陈年的幽香,经年累月,在时光里慢慢浸染了旧时的物件,锁住了一个女子沉淀在记忆里的芳华。
我没有见过传说中的香樟木箱子,我的女性长辈里,祖母没有,外婆没有,母亲也没有,她们都没有如此丰厚的陪嫁。
香樟树属于那些深深的巷子里、朱红的大门后,被人层层保护起来的旧时的南国女子吧?有多少这样的女子,在它的幽香中,沉湎悠悠的往事?
如此说来,香樟树是不是还应该有另一个名字呢?叫女儿树?
每一种树,是不是都另有一个被人赋予了新意的名字?而每一个人是不是又都有一种属于自己的树呢?每个人,都应该有一种属于自己的树,就像每个人不论尊贵还是卑微,都在夜的幕布上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辰一样。是不是呢?这样,当我注目一株树的时候,当我在它的枝叶光影里独行的时候,我是在和一个人交谈吧?当我看着春天里它萌芽、夏风里它吐蕊、秋季里它结果、冬日下它落叶时,也一定是这个人在用生命告诉我生命本身的丰富和华美。这样,那个人就从来没有远离过你,即使死亡,也不会真正把你们分开,因为那株属于他的树,一直伫立在那里。在那里,比人的生命更加久长。
想到这些,便想到那些逝去的亲人,便想以他们的名义重新命名一些树。有了这些象征的树,我也就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亲人吧?他们,就像一株株树一样,枝叶繁茂,从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注目,也时时在倾听着我快乐抑或忧伤的呓语。
属于祖母的树,一定是桂树。祖母生在鄂南,那是一个桂花之乡。也是一声女婴的啼哭,催开了一所老屋的后山坡上馥郁的桂花。那桂花不是一株两株零散地开着,而是漫山坡密集地绽放。很多年里我一直在想象那个场景,想象一条溪流穿流老屋门前,覆满飘落的碎花,脆亮的婴儿啼哭,回荡在浓郁的香甜里。我向祖母描述这幅美妙画面的时候,祖母总是笑,那笑容就像秋季的天空,淡然而寂寥。直到时光流逝到祖母的垂暮之年,握着她干如枯枝的老手,我才知道,这个旧式贫穷之家的第三个女婴,并没有像盛放的桂花一样,给这个家庭带来甜蜜的讯息。出生后的第十天,一团足以致一个婴儿窒息的棉花,就被她的亲生母亲塞进了她稚嫩的口腔……祖母述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仍然淡淡地笑着,像述说别人的故事。是生的欲望吧?让这个才十天的婴儿,挣扎中竟然用小手扯出了棉花……我用力握了握那只干如枯枝的老手,想象着千里之外的那片山坡上的桂花树,在那一刻,是不是也屏声静气停歇了芬芳?
但是苦难并没有结束,在历经了桂树八度花开花落之际,祖母被卖到了同乡的一个富裕之家,以童养媳的身份,在另一片山坡上做着成年人的活计。还是那样的一个个秋季的天空,云朵如同一个孤儿一样在山坳里漂移,还是桂香缭绕,日子在芬芳中却没有丝毫的香甜……
后来祖母被迫独自漂泊他乡,随身携带的旧包袱里,一瓶自己酿制的糖桂花,是她带走的唯一的故乡的牵念……
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她的天穹怎么总是布满了乌云?哪一颗星辰能够佑她渡到苦难的彼岸?或许,直至那一天,她盛装躺在棺木里的那一天的到来,祖母的苦难才真正走到了尽头?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祖母入殓的那一天的那一刻,故乡的山坡上,已经开过一期花的株株桂树,再次浓香绽放……也是在那一天的那一刻,我知道了,桂树可以花开二度、芳香二度。
想到祖母,必能想至桂树,必能想至哽咽不止,想至泪流满面。我不知道祖母是否认同我把桂树作为她的生命之树。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向她提及过。但我想,祖母一定是认可的,她自绣的寿衣上,那束鲜活的桂枝,总是摇曳在我的眼前,让人心碎却并不悲戚,因为我知道,故乡的桂花,一朵朵落地为泥的时候,一定会温暖祖母坟茔下那小小的一方热土。
想到祖母,便又会想到另一个和我密切相关的老人,外婆。想到和外婆有关的树以及芳香。
外婆,是一株北方的泡桐,开满淡紫色的花朵。
总是在春天,响晴的春天。外婆留给我的记忆就是一幅明媚的春天的画卷。北方邙山岭下的农家小院,一院子的泡桐树,淡紫色的泡桐花盛开,空气中流了蜜般甜润。小鸡在树下觅食,大黄狗在南墙根儿打盹儿。泡桐树下的纺车,棉条和线锥,针线筐里绣了一半的枕套……那是有着一双精致三寸金莲的外婆全部的世界吧?
也是绣花,也在为自己绣最后的盛装。外婆全无忧伤,像在制作一件精湛的工艺品。枝枝叶叶,惟妙惟肖。在泡桐树开花的春天,坐在树下,怀拥着一院子的淡紫色,将这个世界上最宁静的颜色,铺陈在自己终将走向的那条路上。
两位老人,不一样的人生,无论是苦难还是安详,都把生命中和自己最为紧密的树的花枝,用这种方式,带到另一个安静的世界,去陪伴自己永世的孤单。
只是外婆的墓前,除了一尊高大的墓碑外,并没有她熟悉又钟爱的泡桐树,甚至没有任何树,周围是北方惯有的麦田。或许北方的墓地,没有栽种树木的习俗?每次去看望外婆,这都成了我心中深深的遗憾。我多想这里有一株树,它的根直达地下,传递着世上活着的人对逝者深深的思念;它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那是逝者宽恕这个世界抑或感激这个世界的超脱的声音。
我做不了主,在外婆的墓前,载一株属于她的树,让繁花落地,暖暖生香。
或许,我能做的,是在一个芬芳的春日里,把我的这些心思,说给那一朵朵的泡桐花听?它们正盛开着,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抑或,也不必说,外婆自己或许早已化作了一朵甜香的泡桐花,回到了她的树枝上。
如此,那些我念想中的芳香,是不是也融合在一起,在这个我客居的南方城市的空气里,在我日日的行走中,于某个街巷的深处,悠悠传来?
或许我永远找不到它,却可以时时嗅到。如同我从没有香樟木箱子那样的嫁妆,却依然可以想象自己拥有那样一只小小的箱子。装几件闺阁的旧衣裳,旧旧的,淡了颜色,散了花边,却有旧日的暖香。如果可以,再装一穗女贞树花、几朵淡紫色的泡桐花、一捧碎碎的桂花。孤寒的时候,在这缕淡远的芬芳里,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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