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回族散文

时间:2021-10-02 15:13:19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村子里的回族散文

  一、摇曳于生命的洋芋花

村子里的回族散文

  时间进入五月,背景是亮丽的天空,是俊美的田地,是田地里高低起伏的绿,是英姿飒爽走向成熟的麦子,是少年模样的青涩玉米,是星星点点的洋芋花……

  多么葱茏美好的季节,满地的洋芋花,洁白无暇,玲珑素雅,似云朵飘落在一地碧绿中。微风拂过,洋芋花轻轻摇曳,袅袅婷婷,散发着秀美和浪漫。给这份浪漫再添上一份别致的,是一个回族青年和一个汉族女子相爱了,洋芋花代表着他们的爱情。

  回族青年,名叫马长明,是武家滩村的村民,汉族女子名叫秀莲,家在邻村孙家滩。武家滩和孙家滩,都是滨临黄河的村子,两村之间,隔着一大片红柳滩,相距不是很远。受同一条河水滋养,两个村子出落得大体相似,都是果树林木繁茂,蔚蔚然成荫的模样。可称为兄弟村或者姐妹村。两个村里的人,平时也有走动来往,只不过,彼此间没有本村人那么知根知底。马长明和秀莲起先并没见过,两人的相遇纯属意外,为他们牵线搭桥的,是两只大尾巴羊。

  羊属于马长明的,比较特别的是,两只羊一公一母,是一对夫妻,它们被马长明视作家人,不仅出出进进地伴着他,每年还为他生下一两只羊羔,让他卖钱。马长明每天上地下地,都会带着它们。

  那是个美丽的早上,像往常一样,马长明领着两只羊出门,把它们赶到草滩上,然后在相距草滩不远的玉米地里拔草。到了中午该回家了,马长明去草滩找羊,羊却不见了。他手搭凉棚四处找寻,最后发现在孙家滩的地界上,有两个白色棉团,马长明越过红柳滩,看到了让他深感意外的一幕:两只羊徜徉在一大块洋芋地,羊嗅过的地方,洋芋秧被踩得七零八落,一塌糊涂。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女子,正在地里吆喝着羊。

  这是孙家滩人的地,马长明心里一惊。他赶紧跳进地里去赶羊,年轻的女子,转头见一个青年男子走来,大声问,是你的羊吗?马长明回答,是我的。然后问她,是你家的地吗?那女“嗯”了一声。马长明马上道歉说,没管好羊,把你家地害了,不好意思。

  那女子站定说,不要紧,洋芋长在土里头,羊不会拱地,如果是猪……她把“猪”字没念出声来,因为她已经看出,面前这个男子明显是个回族青年,他的脑袋上扣着顶白帽子。想到自己差点失口,年轻女子抿嘴笑起来。

  羊最终被赶出洋芋地,两人站得靠近了。两双眼睛相看,爱慕的情愫萌发了。马长明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竟是那样好看,苗条的身段,鸭蛋形的脸儿,水盈盈的眼睛,好听的嗓音,那一刻,她成了他眼里最美的洋芋花。而马长明帅气十足的样子,也在刹那间俘获了年轻女子的心。马长明身材高大挺拔,脸面方正俊朗,尤其是一双大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两汪幽幽的深潭,能使人瞬间溺入其中。从那双眼睛里扑闪出来的眸光,撩拨着年轻女子的心儿砰砰地跳。

  年轻女子正是秀莲。在同样年轻的马长明面前,秀莲有些害羞,她脸儿红红的,窘在那里。马长明也有些发愣,他憨厚地满含歉意地反复说,不好意思,羊把你家地害了。秀莲看着那顶透着神秘和严肃的白帽子,罩着一个神色腼腆的大小伙,忽然觉得有点滑稽有趣,便笑着故意说,你要是再迟来半小时,你的羊就进了我家铁锅里了。听了她的玩笑话,马长明不觉笑了,笑得一脸灿烂。

  依旧是在两只羊的牵引下,他们不期然地又相见了。话语自然多起来。马长明了解到,秀莲是家里的老大,上有爷爷奶奶,下有弟弟和妹妹,家庭条件属村里的中等。秀莲也知道了马长明的情况。马长明告诉秀莲,他的老家在临夏河州,是个偏僻穷困的回族聚居区;他七岁时母亲病逝,他的父亲带着他,一路讨生活来到了武家滩村。12岁,他父亲在野地里割草时,被大风吹倒的电线杆砸死,他便成了孤儿。他说,多亏了武家滩人的照料,他才长成了大小伙。他是武家滩村唯一的回族。

  马长明悲苦的身世,深深触动了秀莲柔软的心,她深情地注视着他,眼里充满温柔和怜爱。回家后,这个善良的姑娘,用自己的一双巧手,很快为马长明做了一双布鞋和鞋垫。缺少女性呵护和关爱的马长明,接过鞋和鞋垫时,暖流涌遍全身,他抑制不住地差点掉泪。秀莲笑盈盈地用眼睛丈量着马长明的身高和胖瘦,她说,她要织件毛衣,让马长明冬天时候穿。马长明闻言,心里被幸福充斥得满满当当。

  马长明暗暗发誓,要对秀莲好。由于父母早逝,他饱尝了人生疾苦,而生活教给他很多本事。他有编织的手艺,他用红柳给秀莲家编了筐和背篼,还用细软的柳丝,为秀莲编了一个西瓜形状的鸟笼,笼子里放进去了他在红柳丛里捉到的一只黄雀。精巧的礼物,让秀莲欢喜得不得了。

  红柳滩成了他们约会谈心的秘密乐园。马长明成熟稳重,他内心欣喜的同时,又有小小的顾虑。想到自己是回族,而秀莲是汉族,他很在乎秀莲的看法。于是,他试探着问秀莲,你们村有回族人吗?秀莲说有两户呢。马长明又问,他们是怎样的人呢?秀莲回答,他们吃苦能干,说话幽默,和村里的汉人相处得很好。马长明直接问道,你喜欢回族人吗?秀莲脸颊绯红,她风趣地说,回族和汉族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巴,没啥区别,当然喜欢呀。秀莲的纯真开朗,让马长明消除了顾虑,他鼓足了追求她的勇气。

  马长明的心,扑在了秀莲身上。考虑到秀莲家劳力单薄,担心秀莲干活累着,又怕秀莲家里人发现,他天不亮起来,就跑去秀莲家玉米地拔草,拔到天大亮,地里有了干活的人时,他才从孙家滩穿过红柳滩,悄悄溜回到武家滩村。对于他的秘密举动,秀莲自然是知道的,她是满心的喜悦。

  秀莲家的菜花地要打农药,秀莲将打药机器拿到地头,马长明顶着大中午的烈日,背起打药机器,一口气不歇息,很快就将两亩地喷完。秀莲拿手娟给马长明擦汗,两人的脸上漾着欢喜和甜蜜。秀莲家的麦子黄了,急着要收割,秀莲的爸爸妈妈一大早就进地了,马长明不好出现,便趁着后半夜人们睡觉的时候,跑到秀莲家麦地里,甩开膀子,割麦捆麦,摆放得整整齐齐。干活时,他脑子里想着秀莲的样子,浑身充满了力量。天亮后,秀莲父母赶来,看到麦地里的奇怪现象,深感诧异。

  对于爸爸妈妈的疑惑,秀莲心里偷笑,表面上却装作毫不知情,她对爸爸妈妈说,别管了,我看是好事,反正没少一粒麦子。这时候,秀莲还拿不准爸爸妈妈的态度,她不敢提说自己与马长明的恋情。

  秀莲和马长明偷偷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美好:去远处的村子看电影,趁着夜幕去河边散步,钻在玉米地里聊天……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深。

  秋天的傍晚,田野里弥漫着果子和稻子成熟的香味。马长明帮秀莲家掰完苞谷后,秀莲笑着说,要去马长明家做饭,马长明有些发窘说,我家穷,很破烂。秀莲笑着说,我就是要看看你家有多穷,嫁姑娘哪有不提前了解人家底细的。马长明欣喜地带着秀莲去了他家。

  马长明家院落不大,屋里屋外散发着破旧和孤苦味道。秀莲没有嫌弃,心里反倒更加怜惜起马长明。马长明高兴又卑怯,秀莲安慰他说,以后我们两人好好种地,把屋里收拾得亮亮堂堂。马长明端着秀莲做的面条吃饭时,欣喜的眼泪,无声地淌到了碗里。看着秀连将乱糟糟的锅灶收拾得整整齐齐,马长明从后面拥住了秀莲,他嗅着秀莲的秀发,向她做了表白,马长明说,这辈子你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命。秀莲依偎在马长明怀里,嘤嘤地说,我谁也不嫁,就嫁给你。两个人真诚相爱,已到了不可分离的地步。

  这个时候,孙家滩和武家滩,都已有人发现了秀莲和马长明在来往。他们对一个汉族女子和回族男子搞对象,感到新鲜和好奇,人们私底下议论,看法几乎一致,他们都认为,回族和汉族毕竟不同,搅到一个锅里,终究是不对味的。

  风言风语传到了秀莲父亲的耳朵里,他铁青着脸询问秀莲,秀莲咬牙没敢承认。她急忙找马长明商量,马长明思量一番,温存地对秀莲说,再偷偷摸摸,只会让你受委屈,我想请媒人,正大光明地向你父母提亲。秀莲赞同了。

  村里的老生产队长,年长且颇有威望,马长明求他去秀莲家帮自己提亲。老队长砸吧着旱烟锅说,长明,这事可是够悬的。但还是答应了。

  老队长到秀莲家说明来意,秀莲父亲得知马长明是个孤儿,又是回回时,断然拒绝。老队长好话规劝,说马长明是个乖爽麻利,很能吃苦的小伙。秀莲父亲没好气地回敬他说,老队长,不是不给你面子,他是回回啊,我们是汉民,如果是你,你愿意你的女儿嫁给回回吗?

  老队长被噎住,泛不上话来,他无功而返。

  马长明听后,木呆了好半天。他听出来了,秀莲父亲不同意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是个回族。于是,惆怅苦闷之下,他伸手将脑顶上的白帽子摘了下来(从此再没戴过)。他决定自己去求秀莲父亲。

  在秀莲家,马长明极尽诚恳地对秀莲父亲说,他会好好对待秀莲,会把日子过到人前头,会孝顺老人。秀莲父亲眼见了马长明的憨厚稳当,但是,他还是郑重又严厉地告诉马长明说,小伙子,坚决不行,我是个老脑筋,做不了出格的事,你是回族,我是汉族,咱身上的血不同,骨脉不同,不能混搭到一块。为了秀莲的名声,你别再缠搅她了。

  秀莲父亲决绝的态度,使马长明内心沉重无比,秀莲对他来说,意味着生命,他不能没有她。

  秀莲的日子也不好过,马长明走后,她父亲火冒三丈,气恼汹汹。这个固执守旧的庄稼人,大骂女儿丢尽了家里人的脸,让别人看了笑话,说马长明是个穷光蛋,说回回头上长着反骨,哪天翻脸了,就把人当羊吃掉了。他厉声警告秀莲,不要再和马长明来往,否则打断她的腿。秀莲眼泪汪汪叫嚷着,说马长明人好,她就是要嫁给他。秀莲父亲盛怒之下,扇了女儿两个巴掌。秀莲哭得声嘶力竭。

  秀莲被家里看管起来后,她和马长明无法见面。马长明心急如焚,在孙家滩村外徘徊打转,却不敢贸然去找秀莲。

  一直到冬天,秀莲的奶奶生病了,秀莲父母守护在医院里,秀莲才终于偷偷跑出来,和马长明见了面,四目相对,秀莲泪水长流,马长明凄楚无比。两人都表示,此心永不改变。

  得知秀莲的奶奶生病,马长明想到老人生病住院是需要钱的,便毫不犹豫地将那两只羊卖了,把钱交给了秀莲。秀莲握着钱,珍重地对马长明说,无论如何,你都要等着我。马长明重重地点头。

  秀莲奶奶的病没有好转,拖了半个月,便去世了。秀莲家操办丧事,需要人去挖墓坑,可是天寒地冻,村里好多人都打推辞不愿去,秀莲父亲急得团团转。马长明听到后,跟着秀莲家的两个亲戚到了山里。12月的天气,地上地下冰冻如磐石,铁镐拼足劲抡下去,只能凿个小坑。马长明啥也没说,默默地接过镐头挖起来。秀莲家的亲戚,在一旁感叹着说,一个回回给汉民挖墓坑,真是少见。马长明把积攒了二十几年的力气,全都使出来,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替秀莲奶奶挖好了墓坑。秀莲家的亲戚,回秀莲家吃热乎乎的饭菜了,马长明孤零零地回到自己家,虽然精疲力尽,浑身散了架,但是想着秀莲,他心里觉得安慰。

  可是,一切都是枉然。次年的春天,又是田野葱茏,洋芋花开放的时候。秀莲最终还是被她父母逼着嫁给了别人。村里人传言说,那些日子,秀莲和父母闹腾得很凶,秀莲被他父亲失手打破了耳膜,听力受到影响,人有些呆傻。马长明听后肝肠寸断,伤痛欲绝……他心疼极了秀莲,他恨秀莲父亲恨到了极点。

  关切和相思,一日日折磨着马长明,大约半年后,他偷偷跑去看秀莲,在那个陌生的村子里,他躲在远处看到了秀莲,可是,让他心碎不已的是,秀莲已是一个肚腹高高隆起的孕妇。忧伤和酸楚,填满了马长明的胸膛,他没敢上前打搅秀莲,他用潮湿的目光,紧紧拥抱了秀莲后,黯然返回了家中。

  从此他将心门关闭,再没有向人提及说亲的事。靠着回忆,他依旧独自一人生活着,他近乎信仰的内心执守,诠释着对秀莲的爱。

  时间走过了十五年。

  十五年后的秋天,秀莲领着孩子回娘家,在武家滩和孙家滩交界的岔路上,她和马长明相遇了。恍然如昨,两人默然凝望,藏在心里的千言万语,化作了泪水潸然而下。秀莲的孩子感到诧异,秀莲哽声对孩子说,叫舅舅。孩子轻轻叫了声舅舅,马长明百感交集,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秀莲仍是触动了他内心的敏感神经,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马长明尽力控制着自己,身子却在微微颤抖。临走,秀莲哀哀地对马长明说,你找个女人过吧,这样,我才能安心活在世上。马长明凄楚难言,无限深情地朝着她点了点头。这是他们能够选择的,相互守候的唯一方式,他们彼此懂得。

  马长明记着秀莲的嘱托,在他们那次相遇后的第五年,他四十五岁时,终于成了家。他有了老婆和继子。

  时光静静流淌,岁月渐渐变老,而曾经的过往历久弥新。每年的`春天,马长明必做的事情,就是在自家门前的地里种上洋芋,洋芋开花时,马长明久久蹲在地边,用温情的目光,抚摸每一朵花,他凝神专注的样子,像是在无声地倾诉着什么……

  二、戴白帽子的尕虎

  回族青年马长明和汉族女子秀莲的爱情故事,像美丽的雪花一样,在两个村子纷纷扬扬了一年后,随着秀莲嫁于别人,终于尘埃落定,化为了一场平静。马长明和秀莲最终没能走在一起,这样的结局,几乎符合所有村里人的看法:一个回族和一个汉族,终究是无法结合的。

  村里人关注马长明的事情,其实更多是处于关心,因为他给大家的印象特别好。他性情温和,对人厚道,还特别勤快,经常爱帮村里人干活,干完活后,又非常自尊,从不吃人家饭,不喝人家水,顶多要几个人家地里的黄瓜或西红柿,村里人一直心存感激。马长明是个孤儿,势单力薄,感情受挫后,萎靡不振,越发显得孤苦零丁,村里人对他怜惜不已。好多人都劝他要回归正路,找个回族女子成家。由于邻近的几个村子,没有合适的回族女子,有人热心地提出,要托亲戚牵线,给他从外县介绍对象,都被他拒绝了。大家纷纷猜测,说马长明可能是受到打击太大,万念俱灰了。其实,是马长明的心里长驻下了秀莲,根本容不下别的女子。

  最疼惜马长明的,是他的邻居马六六,看到高大俊拔的马长明,像霜打了的狗尾巴草一样,勾头弯腰,闷声走路。马六六很是揪心。作为多年的邻居,又都姓马,马长明父亲去世后,马六六给予了马长明更多的照顾,而马长明也没有也没有让他失望,马长明三天两头被马六六叫去帮着干活,从来不打推辞,而且非常乐意。马六六喜欢马长明,平时亲切地喊他为大侄子。

  马长明刚开始和秀莲来往时,马六六就劝告马长明放弃,说那事不可能成的,因为你是回族。马长明初尝爱情的甜蜜,哪能做到浅尝辄止。马长明提亲受阻,摘掉了头顶上的白帽子,但没有赢回秀莲父母的心,秀莲最终嫁给了别人。马长明伤心难过的样子,触动着马六六。他为马长明四处张罗对象,可马长明一个劲地摇头,丝毫不感兴趣。马六六气恼,大骂马长明死心眼,是头犟牛。他眼睁睁看着马长明孤单过日,暗地里伤叹不已。

  十五年后,马长明和秀莲相遇,秀莲要马长明找个女人过活,马长明为了让秀莲安心生活,去对马六六说,叔,你给我找个女人吧。

  马六六很是用心,托亲戚从临夏州,为马长明找了个老婆,还带来一个树苗般清秀的儿子,一下子让马长明荒了几十年的日子,得到了补偿。

  马六六为马长明找来的老婆,有着典型的回族特征,裹着头巾,深眼窝,黄眼仁,鼻子高高的,脸上有些雀斑和红血丝,神情谦卑而羞涩,是个老实过家的女人。

  比起马长明的老婆,他的继子更特别,他几乎和年轻时的马长明一样腼腆。刚到马长明家那天,他头顶卡个小白帽子,靠在门口的杨树下,羞怯得像一只小羊,见村里孩子围观,他一会把头埋下,用手抠着树皮,一会又把头抬起来,羞羞地看大家。村里孩子对他充满了新鲜感,问他的名字,他抿嘴不说。后来,马六六过来,摸着他的白帽子说,走,尕虎,你这个瓜娃子,还不快点过去认爹。

  大家这才知道,他叫尕虎。

  戴白帽子的尕虎,已是十二岁的少年,个头不高,身子瘦瘦的。和他的妈妈一样高鼻梁,深眼窝,黄眼仁,一张稚嫩的小方脸上,撒着雀斑和红血丝。在众人面前,他不言不语,脸儿红红的。听到村里人喊他尕虎,他害羞笑着,把右手举起压在白帽子上,像是怕他的白帽子受惊,要去做安慰似的。

  尕虎成了村里的一员。他圆圆的白帽子,在顾盼行走间,晃着一股浓浓的回回味儿。村里孩子看见了,都会好奇地围过去,而让他们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尕虎那顶白毛帽子,没见被风掀掉过,也没见勾头时掉地上,它像是被万能胶粘上去的,总是牢牢地卡在脑袋上。

  除了好奇,村里孩子还很疑惑。比如:尕虎的白帽子敢抹掉吗?晚上睡觉都戴着吗?被问到这些问题时,尕虎嘴里咕咕哝哝念出一串谁也听不懂的话,让人越发糊涂。

  作为外来户,尕虎和她妈妈的身世,让村里人猜测了好一阵。但尕虎的勤快懂事,大家有目共睹。比如打水,扫院子,喂羊这些活儿,不用马长明使唤,尕虎大清早起来就自觉做好了。在农活方面,他也成了马长明的好帮手。春天犁地播种,间苗掐秧,夏天浇水施肥,锄草喷药,秋天掰苞谷割稻子,收谷子,冬天拉粪散粪,烧荒。一年四季,在马长明的地头,在马长明的屁股后面,都能见到尕虎的身影。

  村里人说马长明其实也是好命,半路上捡个好儿子。的确,尕虎和马长明像是天生的父子,两人在性格和做事待人方面,有着太多的相像。尕虎话语不多,谦卑老实,也爱帮助别人。尕虎走在路上,碰见村里人拉着麦子去推磨,架子车上不了高坡时,他会不吭声地过去,放下肩上的背篼,上前帮忙去推。

  尕虎受继父影响,也时常帮邻居马六六干活。一次,马六六家晒了半院子的煤块,而他们全家都在地里干活,突然骤雨来临,他担心院子变成黑泥塘,急忙往回赶,到了家里,却见尕虎已经帮他将煤块收拾起来,码在了门台上。

  村里的刘大国也夸赞尕虎,说那年夏天,收了麦子碾完场,他正忙着垒草垛,老婆和他闹脾气骂架,摔门回了娘家。他一个人爬高就低码草垛,心里窝了三丈高的火气,幸亏尕虎过来,帮忙在下面丢草,他在上面摞草。草垛码好后,他的气便顺了。不然,暴脾气的他,定会冲到丈人家,把老婆撕成八瓣。

  少年的尕虎,也给村里人种下了好印象,人们都说他是少年马长明的翻版。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在武家滩村簇新的天地里,尕虎得到了成长,他由青青树苗变成大小伙,个头长高,身体壮实了,白帽子也变宽大了。

  尕虎在和村里人的来往中,话语多了,人也变活泛了,他已经将自己融入了武家滩的大家庭中。村里小孩过满月,喊他去帮忙,他就像跑去看电影般的高兴。管事人喊;尕虎去提水,尕虎去抬煤,尕虎去端盘子,尕虎去收拾桌椅……他乐颠颠地去干,从来不挑活儿。从那些喊声里,他听出了村里人对他的重视。

  尕虎和他的继父马长明一样,帮人干活,随叫随到,而且同样的自尊,不吃人家饭食,不拿人家瓜瓜菜菜,不喝人家一碗水。常常让村里人心里过意不去,每当这时候,马六六就会说,你看,尕虎头上不是有白帽子吗?白帽子是尕虎的神,神不允许他沾汉人的任何东西。

  马六六的话或许在理,一顶白帽子,将汉人和回民区别开来,尕虎生活在汉人中间,内心守着回族的规矩。但是或许是规矩的存在,使这个年轻人的心里,多了敏感和脆弱,这两样东西合力发作时,构成了一柄夺命的的利剑。

  那是个温和的五月,村里周成南的儿子要娶媳妇了,村里人都来帮忙做准备工作。尕虎也在此列,他负责挑水,水缸挑满后,他坐下来休息。看到人家屋里乱糟糟的,便拿起笤帚打扫,整理桌椅,之后,又拿起抹布擦起柜子上的尘土。擦到中堂下的写字台时,抹布一带而过,恰巧把摆在写字台正中,燃着香火的香炉碰倒了,香炉咕噜噜滚到桌边,又“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旁边的人看见了,嘴里嚷了一句:“尕虎,人家办喜事呢,你把人家供奉先人的炉子绊掉了,不吉利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慌了神儿的尕虎,刹那间,脸红得像太阳,他身体里瞬间燃烧起烈焰般的羞耻和罪恶感,他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

  在尕虎看来,汉族人家焚香敬神敬祖宗的香炉,和他头顶的白帽子一样,也是神圣之物,关系着一家人的祸福吉凶,现在,人家娶亲办喜事之际,圣物被打破了,预示着不祥……尕虎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而犯了罪的人,唯有赎罪,别无选择。

  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煎熬后,这个年轻的回族小伙,在暮春的夜晚下,带着满腔的羞愧,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那条大河的深处。天亮,人们赶到时,尕虎的那顶白帽子在水边打旋,飘荡。

  村里人说,那顶白帽子害死了他,是那顶回回帽,把一种叫做尊严的东西,灌进了尕虎的脑子里……

【村子里的回族散文】相关文章:

村子里那口老井散文10-05

村子里的那口井优美散文01-01

村子的散文01-07

村子散文04-15

村子里的争吵声作文650字08-23

与一座村子相忘散文04-17

回族05-26

消失的村子09-10

《村子里的“90后”》作文900字高一0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