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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和声音散文
【其一】
天还不算晚,窗下的路还看不到尽头,书桌一角灰蓝封面的唱片笼着一层菲薄的阳光。
此时此景,光与影鲜明而祥和,想要留住这一刻。随手拍了一张照片,下面衬了一本以“内向主义”(Introversion)为主题的杂志,唱片背后的小音箱里,挪威钢琴师杰特·柏克坦首张专辑《钢琴诗篇》正在发声。
说不清听过多少遍了,似冰雪消融时的点点滴滴,这时你感觉到他的呼吸或脉搏如此缓慢,而自己站在高处,站在冬天的最高处。所有音符都是往下沉的,落到视线不及就不见了。一点一滴,都是对冬天的回望。第一首《艾梅丽》(Amelie)即牵出想念的主题,舒缓的旋律中夹杂着一丝跃动和欣喜,好吧,这就要开始回忆了吗?
《二月》(February)如风吹过浮冰,只侧影中的一闪能发现风来过了。《赞美诗》之一、二、三分别嵌在曲目当中,才发现从前以为雄壮的赞美诗居然可以如此温柔,只悄悄回旋着,前进、或流淌。他在指间的黑白琴键上书写他的时间和路,他看到、和感知到的景象,他的世界。
在文字中弹奏,或者音乐中书写,只要足够安静,或许也就足够真实,两者相辅相成。我觉得《21/11》是整张专辑的聚合所在,他看到了什么,或者他将在这样的语调中叙述。《爸爸的主题》平白明了,像临行时的一些叮咛,也不怕耽误了的行程,一件件细细告知。许多年以后,他们、或只剩下一个人,守着快要燃尽的炉火,凝视着一片灰白中的几笔暖红,在徐徐暗下去和渐渐升起来之间遥想——分散的旧日里逐渐聚合的场景。还想要一点烛光,还想要一条长路,请让我记住属于我们的,未竟的旅途。
感伤吗?嗯,有点儿,更多的是茫然中忽然定格,猛扎下去的想念。
近年至爱的一张唱片,是许多夜晚的灯和影。也就不说什么诗了,他把心底涌动的长短句缝在灰蓝色调的幕布上,拉开,合拢都是完整的。被称为钢琴诗人的有许多许多,而他的味道纯正,清淡,是一支烟、或一束光里近乎凝固的背影。
这样的音乐或语调对那个遥远而清冷的国度来说,似是专属或某种直线条的必然。一味淡淡的,不为说明什么、只是呈现一时的思绪,干净,清澈,疏朗,还有些凛冽的激情,刚下过雪似的。想起曾在笔记本上写过的几句:爵士乐团玛丽安·麦克帕特兰与弦乐1997年发行的专辑《寂静池塘》:绿色的手绘封面上,阳光照在林间,白桦树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一潭树影。锐利地闪着寒光的萨克斯好像在整面毛玻璃上隐隐刮擦。难得的,有叙事意味和诚意的音乐,音乐一起,风轻云淡。我觉得,是回忆的滋味。
两张专辑风格迥异,我觉得相同点即是:难得的,有叙事意味和诚意的音乐,我听到了很深的声音。在这样的陪伴下写字也很难得。
真的,我渴望记叙这样的时刻。
【其二】
习惯在写字时,选一碟适合的音碟,一边慢慢地写,一边远远地听。
音乐是在写字前就选定的,想着这篇文字会有怎样的语调,就会有怎样的音乐前来伴奏。文字和音乐是我的一双翅膀,借此在灰蒙蒙的城市上空疲倦地低飞。心底的愿望决定了飞翔的高度,也决定了将会看到怎样的景象,或者使一座青铜雕塑得以复活,或者使锈蚀的门锁一触即开。
音乐,总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此时随着我的笔尖涌动,每一篇文字都是语言和叙述之间的沉默,从寂静无言到有话要说之间的一段缓慢过程——我只是转述了这种过程,在心底有声音回旋的时候。如黄灿然在《奇迹集》中所说:在这里,声音降为语调。
我希望我的文字是一串串缓慢的音符。不在乎是否有人喝彩,只一遍遍反复聆听,从平淡中体会平静,从自然和偶然中发觉某些转弯应该归于必定,从千言万语中阅读沉默,从低徊盘旋中寻找可能的方向,可能的明天。
明天有多远?比永恒多一天。似乎一道穷尽各种语言仍无解的难题,却靠着一个机灵的火花儿成为“标准答案”。希腊大师级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的《尤里西斯的生命之旅》和《永远的一天》,我觉得这两部电影是他的一双羽翼。前者一往无前的告别,后者是眷眷回顾,走到生命顶点也就找到了归宿。《永远的一天》讲述的是:在生命最后一天,老人试图找到自己一生中失落的东西。一首残缺的诗,一条回家的路,一些失落或遗忘的话语,一种终于懂得了的,完美的爱。
在横冲直撞的欲望让人五迷三道,突飞猛进的诱惑让原本细微的感受变得那么含糊、那么粗糙之时,他用老迈的双手、和苍远的语句点化出漫漫旅程中残留,或埋藏着的哲理和诗意。某个小站,某段忽然想起的旧事,以及某个回望的角度。这两碟电影原声常回响在耳边,相比寂寞的弦乐、空灵的琴声、和沉重得无法飞翔的旋律,我更在乎那些欲言又止的部分。
前些年听得较杂,什么类型的音乐皆可声声入耳。近年却很是单调、甚至向着乏味大踏步前进,这也是变化一种。刚开始接受ECM出品的作品,或者说一以贯之、绵延不断的音乐风格,黑白的、单线条的勾勒。融合、无底限的融合,最好半天才蹦出一个音儿,最好直接掠过耳朵变成背影。我只需要简单的音乐,慢的、或更慢的。即使置身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也会有类似“马儿啊,你慢些跑、慢些跑”那样的心意。
过于繁复的音乐,或华美的乐章适合能接受更多讯息的时刻与愿望,如奥地利作曲家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对其协奏曲的评价:它们华丽出众,可就是不够简朴。
【其三】
写字时,电影原声是我的首选。这些年最爱的几张原声是一听倾心的《天堂电影院》、提琴沉郁的《独奏者》、庭院深深的《悲情城市》、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和《春光乍泄》,旋律清浅但不断体会到轮回之无奈的《时时刻刻》、《闪亮的风采》和《钢琴课》。我觉得它们有相近的来路,另外,还有朴素与悸动齐飞的《曾经》等等,这些电影音乐本身就具有叙事功能,像一位历经世事的老人,在回忆、在穿连一生的过往。一个端坐的舞者,他在内心里辗转腾跃,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
还有收纳了莫扎特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K622)的《走出非洲》,孤独的曲子自有一种内敛的光芒,或者说像一层很薄、也并不宽广的轻纱,不足以覆盖什么,听完之后但又深感不知不觉中已被什么所笼罩。赋格在《K622与四氧化三铁》一文中说得极好:无法尽述音乐中透出的种种情绪:倦怠,怅惘,隐忍,依依不舍。而又那么温柔蕴藉,旷远皓洁。
文字是音乐背后的影子,音乐是文字背后的连线或支撑,这是我的定义。它们相关的只有渴望融合、但总归逐渐淡出的部分,于是,惟一目的便是寻找。在等待中,在失望中,在寻找的路上寻找,也许找到的只是一些零散的音符和残缺的文字,不停地拼贴组合,来了又去,去了再来,企望从中发现值得托付、值得执着的那点可能。尽管知道,暂时拥有了或早就失去了,结果没什么两样。
在反复播送,有记忆的声音里写过许多文字,能想起的还有《疼痛和抚摸》、《更行·更远·还生》、《夜雨——隔了两年之后》、《很深的声音》、《沉默和声音的对话》等等,与之紧密相关的当是2008—2009年完成的《火车开往冬天》第16章所记:
天,就快亮了。楼下渐渐有了车辆和行人,他们走过。又安静下来。假如给这篇文字配上一段音乐,我想应该是K622柔版乐章,这一段只关乎声音,回忆里的声音——回忆就是动心,就是通过语言,或文字对往日心领神会。一段至爱多年的乐曲,仅仅2:49秒时长。那种暗夜里的心绪,和着漫无边际青草的气息,浅浅荡漾(。)第一遍匆匆听过,觉得悦耳,但不明所以。第二遍轻轻划过,是一种笼罩的气息,有青草的味道。第三遍,停在第二节和第三节之间,愣了半天——独奏的单簧管尚未尽情展现完的华彩篇章,乐队却已悄然堕入尾声、急速淡出。剩下的大段空白里,是时间径自地涛走云飞,是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的潮起潮落。即使不必由音乐来召唤,也不必邀约往日地加盟,心底已是乱云飞渡,沧海横流。从第一个路口开始流淌的怅然、游离、隐痛、在追思中的倦怠,还有情深处的孤独。一缕缕飘飞,终究没有一个明朗的出口,只好积压的心头,郁结成这个夏天里的一层薄薄的雪。写到这儿,天色已经微明了。
应该是同样的时分吧,昼,或夜,同一个世界里的时分,在此刻相遇——如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小说中的字句:夜色苍茫,夜凉如水,寂静无声。每晚入睡前,安东尼都会望着星星在天上慢慢亮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瞳孔好像扩大了,空间之水通过他的瞳孔流进他的体内。
在几篇、或更多章节的映衬之中,时间凝固。过去的文字无意间成了刻录音乐、刻录记忆的载体,还有许多落到不知名的地方,也就无所谓沉积了吧?
【其后】
这篇最早叫做《写字》,是我在乎的一个题目。
翻出再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已是1997年的文稿,时间过得这么快吗?先放下不知何往的疑惑,埋头苦干,用三天改写成现在的《文字和声音》,想投入更多的时间和心愿,所有的记忆离我并不遥远。再次体会到,修改或续写时隔经年的文字要比重写一遍难得多。
文档中徒留一片空白的《写字》,我会留着好好写。
慢板、但不过分慢,风平浪静地。在无所谓新旧、也无所谓悲欢的年月里仍是白纸黑字,仍是很浅的黑白,仍是我渴望记叙的时刻。想起《白桦林》杂志扉页上的两句:为理想造句,让寂寞开花。而此时,花开花落似是淡若渐无的经历,无所谓先后。如同一样的音乐,不同的记述方式,一样地找寻,万千的路径。
偶尔翻阅旧字,我还记得那些坚韧而清远的痕迹,不曾缝纫,只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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