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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边老屋散文
离开半边老屋到城里居住巳近三十年了,至今仍无法将它忘怀。远去的匆匆岁月,伴随着老屋一同定格在流逝的光与影里,宛若收藏多年泛黄的黑白老照片,时时透着绵绵的阵阵的怡人沁香,让人久久不愿意淡忘。
老家的那半边老屋是我出生后不久,与本房异支高辈份的舅公舅婆家合建的。我家住东房,舅公舅婆家住西房,同一个前门与后门进出,共用一个堂屋和后厨生活。虽说是按照江南风格建造,但又不同于典型的徽派风格,青砖灰瓦,斗砖砌成的风火墙仅西面耸立,屋内没有天井,一排三房,面积较小,所有的采光只能由透明玻璃瓦来完成,也没有独立院落,且东房的墙壁依赖邻家的西墙,而西墙又未垒筑到楼顶,防火安全系数极底。整屋的楼板只在堂屋中依稀可见,他处的木梁却紧扣着塑料布,挡住空中落下的灰尘。说是新屋,但比一般人家的房屋还要简陋得多。因此,老屋与邻家时不时会相互传出阵阵幼童的嬉戏与哭闹声;袅烟冉起时浓香的菜籽油烟味来回串门也是常有的事,这种窘境在乡村不算宽裕的人家见怪未怪,并不新奇。
与人合建房屋共住有诸多尴尬琐事,既便是亲戚,可时间一长相互之间的矛盾会自然而生。父亲深知这个道理,却别无其他选择。据母亲回忆,祖辈的家境十分窘迫,父亲六岁丧父,幼时就跟随奶奶和伯伯四处讨饭谋生,草行露宿,吃尽了人生甘苦。解放后,父辈家分得了地主们充公的两间厢房,但因兄妹渐渐成长,陆续成家,无法众居。与母亲结婚后,父亲怀揣着仅有的百余元积蓄,曰思夜想着如何去建造自已的房屋,成为父亲当时的头等大事。六十年代初期,恰逢三年自然灾害,经济萧条,物资贫乏,长辈无积蓄,乡村家庭的经济来源只能靠工分积攒,建造一栋房屋少说也要化上三四百元。无奈之下,父亲这才想到与他人合建。如何建,与谁共建也是个头疼的事情。后来,经与多家本房亲戚商议,最终选定了当时无儿无女的舅公舅婆一块合建。待秋冬一过,新屋就在短促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落成。那天搬进新屋时,父母满脸挂笑,怡然自得,心想,新屋虽简陋只有半边三房,但终究是自已的新家,日后一定要共同承星履草、克勤克俭操持好。
母亲比父亲小七八岁,兄妹四人,她排行老幺,哥哥们疼爱有加,关怀备至,其家境也比父亲家殷实得多,硬是外婆生怕中断远房亲戚血缘才将极不情愿的母亲嫁了过来。无奈父母之命,二十岁不到,母亲在奶奶家的老屋里东厢房生下了我。不久,我随父母一家三口搬进了自已的新房。往后数年,我的五个弟妹相继在这栋父母新盖的老屋里出生,最小的妹妹生于七十年代中后期,至今也近四十岁了。父亲因为肯吃苦,出身贫寒,忠厚老实被选为大队干部,后又在公社任贫协主席,公务繁忙,闲暇时想帮衬一下母亲又怕影响不好,便又匆匆赶回生产队参加劳动。因此,兄妹六人的抚育义务和全部的家务,自然而然落到了母亲一个人身上。奶奶因过早失去丈夫,悲伤忧郁,眼睛时常昏花,想帮助母亲照看我们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乡村孩童以大带小,饱一顿饿一餐的现象最为常见。白天,母亲劳动了一天回来,忙着烧饭、喂猪、喂鸡,还要抽空浆洗全家老小的衣衫。更重要的是要反复查看我们的功课,以及询问我们在校的学习情况,没有一丝空闲。晚上,等我们都睡下了,她还要在那青黄昏暗的煤油灯下,踩起"吱呀"作响的纺线车,时常忙到深夜。日复一日,母亲消瘦了,苍老了,与同龄人相比显得大了几岁。父亲心挂两头,忙完了公务忙家务,常从自已的牙缝里省出我们想着就馋嘴,抑或掉口水的包子与馒头之类的食物,导致他多次因营养不良,作息紊乱,出现贫血而晕到在田埂上。
父母一辈子无怨无悔地辛苦操劳着这个大家庭,呵护着我们兄妹六人,而憨厚慈祥的父亲直到从老屋里去世的那天仍没有享过一天清福。童年与少年的甜蜜曰子在半边老屋的情怀里如流水般悄然流逝,家在父母双亲的辛劳耕耘下,我们一家人一路幸福地走来。几个妹妹相继从老屋里穿着新婚的嫁衣走出家门,去寻觅她们的幸福,弟弟则从老屋中搬进了自己的新屋,我便放弃了当时众人羡慕的代课教师,走进了火热的军营,开启了人生崭新的征途。如今已年迈的母亲依然在半边老屋里安度晚年,享乐余生,像是时刻守望着我们过去那些匆匆岁月中的美好回忆与诸多留恋。
曾经,我和弟妹们最神往的地方就是老屋那堂屋檐下的燕子窝。俗话说,金鸽子,富燕子,穷麻雀。谁家都希望有几垒燕子窝。春天来了,燕子飞来飞去,像飘游的精灵,给人们带着幸福与富贵。
这是美好希冀与愿望的象征,但现实依旧没有改变我家的窘境。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家庭经济收入主要由劳动力攒工分获取。我不到出工的年龄,弟妹幼小,家里吃饭人口多,攒工分的只有父亲和母亲。每到年底队里结算分红,父母是多么期望着扣除口粮款等摊派之后能够有点结余,结果每年都出现财政赤字,反到还要借钱补齐当年摊派之苦。母亲原计划拿到红利后,给我们的兄妹几个每人都添些新衣裳,却每每成为泡影,这种拮据的生活一直延续到我初中毕业。缘于此,我中学期间住校的愿望也始终不能如愿以偿。长兄如父,责任在肩。每天放学后,步行三里路程回家已感倦意的我,扔下书包还要乐意去帮助母亲完成各项家务琐事,好让母亲腾出更多的时间出工攒工分,以减少家里红利亏盈。因此,打猪草,洗刷碗筷,烧火做饭,喂鸡喂鸭,挖蚯蚓,拾家禽粪便之类的活儿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尤其是做饭的手艺,通过长时间的锻炼后便越做越纯青如火,直到现在每逢家有来客之时,掌厨的师傅依旧是我。
半边老屋前厢房的东南角摆放着父母结婚时唯一件值钱的雕花衣厨。衣厨的下层抽屉里是我少时存放小人书和小说的最佳之地,共有三十余本(册),都是我利用多年积累的微薄零用钱,并与同学们捡拾生产队河提上的乌枸籽积攒购买的,视为珍宝,从不外借,一有空便拿出来翻阅。其中,《智取威虎山》《林海雪源》《闯王李自成》《一封鸡毛信》《第二次握手》《钢铁是怎么炼成的》等书爱不释手,有些章节看完后还会抄录下来。小说和小人书中的故事情节深深地感染了我,曾幻想着长大后能够成为书中的英雄人物该有多好!母亲识字不多,每次遇见包有牛皮纸的小说,认为我是在翻阅、抄写课本,甚为欢喜,不予阻扰,至今在我城里的书房里仍保存着这些手抄墨迹。这也许是我日后喜好文学,放弃舒适的工作环境,毅然决然投笔从戎的原因之一吧!
老屋的东南方五十米处,有一条约两华里长的弯曲小河,清澈的河水由西向东缓缓地流淌,河塘两岸周围水面上长满了野生菱角、莲藕以及各种各样千姿百态的水生植物。每到夏季时分,争艳盛开的粉红色荷花和金黄灿烂的菱角花以及不知名称呈乳白色花状的水生植物煞是好看,美丽极了。河塘里的水绿碧荡漾、波光粼粼,鱼儿在荷叶下欢快地游戈,倦了,侧卧水草,饿了,寻觅小虫,恰似一幅悠然自在的水中世界图画,看得我唾涎直流,真想放上一线钓,化作美味晚餐。河面另一角,一群群白鹅、灰鸭悠闲地嬉戏,时而潜入水中,时而又浮在水面互相追逐。看见如此情景,年少的伙伴们总会让河塘愈发地生动起来。于是,男孩子们在浅处尽情地游泳戏水,水性好胆量大些的便时不时一头扎到深水区,半天不见出来,吓得岸上观看的女娃们大叫救人,等她们转身喊人时,男孩子们便又伸出头吐出水,贼贼地的仰笑着……
老屋几十年了依然没有变化,屋内的陈设还是当年的雕花衣厨,墙上相框里的老照片早己呈谒黄色,透着一股浓浓的霉味。锄头,犁耙,铁锹,砍刀之类的农耕器具还摆放在墙根处,甚至有些位置都未曾挪动过。墙角边的几笼竹编鸡窝不时还传出"咯咯嗒"叫声,那是母亲一直舍不得放弃的活儿。大约过了几分钟,一只老母鸡伸了伸脖子朝四周看了看,觉得安全了,便蹲了下来,只听见"扑通"一声,一个又黄又大的鸡蛋滚落在鸡窝中央。这时母鸡像是松了一口气,亮起了自豪的嗓门又叫了几声,然后就用自己的翅膀捂住刚刚产下来仍有余热的鸡蛋。走进屋里,老屋中的实景与年少时的记忆吻合一致,仿佛时光还停留在那些美好的过往。村里如今到处是小楼林立,白墙红砖,前几年建起的小康村呈现在老屋的东南面,是村里走上富裕之路的象征。与此相比,老屋和邻家的旧房却还寂寥在村子里的西南边,由过去的最南端往西靠远了许多,显得格外沧桑与破败,好在村中的主道依旧从这里而过,人气还算充足。
老屋老了,老屋也累了。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那半边老屋,已经风烛残年,布满了厚厚的尘埃。斑驳的青台,葱茏着一些美好的记忆,瓦缝隙间长长的蒿草,总在见证着我们的成长。曾几时,我们想着对她进行一番整修与加固,让她有更长岁月留存,但因是两家共建的老屋,始终达不成统一意见。其原因简单明了,舅公舅婆去世后西房赠予了他的内侄,而他的侄子视已破损严重的西房只能用于存放农耕器及其柴火,重新翻新意义不大。尽管如此,近几年来,我对老屋的修葺计划依然没有改变过。随着年岁的逐渐增高,恋家的情节也就越显厚重了,遇有不顺心时总想回到过去的那个家。
“父母在,家就在,老屋在,兄妹是一家。”老家的屋子是自已永远的归宿,更是灵魂的寄托,不管外面有没有住房,以后是否真的要回去,老家的那半边房子,不光是一栋古朴建筑,而更是一种念想,一种牵挂,因为我知道,生我养我的家就在那里,就在那半边老屋里。既使没有都市里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但依然想住在我那遥远的老屋,闻一闻花的清香,嗅一嗅潮湿的霉味,喝一捧甘凉的井水,或去田野里菜园中闲逛、劳作,待到夕阳西下,再沿着这条熟悉的小路回到老屋酣然大睡。
老家,老屋,在我的心中,是永远的白月光,想遗忘,却又忍不住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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