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屋半厦亦是家散文

时间:2023-05-02 21:11:45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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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屋半厦亦是家散文

  不知出于何样的缘故,对于幼年的一些事情,我总能记忆得特别清楚,只要我愿意翻找它们,那些记忆中的情景,便能如放电影一般在我眼前一幕幕闪过。偶尔我会将那些事情向人娓娓道来,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时候,他们总是笑着说我是在瞎扯。而认为我瞎扯的依据,则是通常大家所说的:人留不住三岁前的记忆!但我坚信我是能记得的。

瓦屋半厦亦是家散文

  有次,我对妻说,两三岁那会儿,父母上班忙,没空管我,我便时常被爸妈锁在屋子里,他们用一根麻绳拴在我腰间,而绳子的另一头则系在床腿上,我不哭亦不闹,陪我嬉戏的只有从房顶天窗射下的那一柱阳光。我述说这些的时候,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说我从小孤独内向,喜欢安静却又渴望阳光。而妻却将此事曲解,以为我是在埋怨爸妈从小不管我,事后还专门就此事向父母做以求证。而当着我的面,父母自是矢口否认的,说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便把当时的一些细节,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他们加以描述,父亲虽否认依旧,母亲却在一旁吃吃地笑。

  去年探家回来,妻说有一天你和同学去山上玩不在家,我和爸妈聊天时,爸主动说起了小时候拴你的事。爸说的时候挺伤心,说你长这么大了,竟然对那么小所发生的事情还耿耿于怀,说他当时也是不得已才那么做,一家人要吃喝,他一个月要上四五十个班,哪有空儿管你啊。本来是让你奶看你的,结果因为照看粗心,你一个人爬着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爸妈看着心疼,决定再不让你奶看了。于是,才有了把你关屋子里拴在床腿上的事情。

  其实,说起小时候我被拴床腿上的事,我是从不曾想过要埋怨父母什么的,我只是觉得那段记忆特别清晰,说出来是为了印证我能记起很小时候的事情而已,并无其它的意思。也正是得益于对小时候记忆的清晰,我也才能够在今天还清楚地记得三十多年前的家。

  说起来是家,其实仅是一间瓦屋而已。

  自我能记得起事情,就觉那房子已经十分地旧。房子属于小镇最为普通的瓦屋民居式样:石头地基、砖头砌柱、笼盔垒墙、青灰覆瓦。明屋三间,开间不大,当中的一间做了堂屋,两端的以界墙与堂屋相隔,分作两室以住人。

  房子是自我爷爷手上盖起来的,是爷奶的家,也是我的家。这样分说,是因那时候父母已经和爷奶分开单过,虽住的是同一所房子,却分属两个家庭。爷奶拥有堂屋和南面一间,父母则以北屋为家。我便是出生在那北屋里。于是,那一间小小的北屋,便成了我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家。

  父母上班去的时候,我是常常被关在屋子里的,一间小屋便成了我的全部天地。

  因为屋子很小,加上陈设也极其简单,记忆起来也就容易了许多。靠西墙放着的是一张父亲自己焊制的大铁床,一家五口人便全挤在这张大床上。也因为这张床的巨大,屋内也就显得特别地小,一张床南北摆着,便占掉屋内近半的地方。因为墙是黄泥和着麦草抹就的,母亲便在床里靠墙的那侧,挂了一块布围挡。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它上面印有小鸟衔着麦穗的图样。我常常在睡不着的时候,看那小鸟,看它飞翔的翅膀,心便跟了它一起在天空游荡。

  紧挨床头所放着的,是一只搁放在专用箱架上的卧式板箱,颜色棕红,有铜搭链缀饰其上,是母亲陪嫁过来的嫁妆。这板箱放在床头,上面搭一张塑料纸,就兼了床头柜、桌子、置物架等功用,烛台、钟表、针线笸箩、馍筐等常用的东西,就那么随意地搁放在它上面。我淘气的时候,常会从床上蹬着床头爬到板箱上,将那上面的东西翻腾着玩。

  床的另一头也放着一只木箱,却是立式的如柜那种,大而方正,亦是母亲的嫁妆。箱柜摆得离床约有一米的模样。里面常就放些过季的衣物,还有被褥什么的。稍为特别的,则是这箱子的下面还隔开了一层,那隔层的正中开有两扇小门,门上有铜饰,做得也算精致。这样的一个柜子夹层,里面平时可以放些零碎物品。若是不常用的,便可放得靠里些;常用的则放得靠门近前,便于用时取拿。这样的柜子在当时来说,做陪嫁也算得上是精致而实用了。

  屋内陈设,除了这两只柜子,便只剩了我们所睡的那一张大床。若非要再找出来算得上家具的东西,便只得将一只马扎、两个小凳拿来充数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倒真是一点儿不为过的。家用电器那是绝对一件没有,能和电扯在一起的就只有手电筒了。即便是这样,对于生活,父母依旧在心里充满着希望。他们将屋门上贴了传统的那种胖娃娃年画:那画中的娃娃有男有女,共围着一只大聚宝盆,那盆中所盛放着的便是元宝、如意、鱼、莲、佛手、玉米等等图样。这年画有着诸般的美好寓意,看着它们,父母许是便有了对美好生活的期盼,盼五谷丰登,盼连年有余,盼吉祥如意、盼儿孙满堂。

  被锁了门的小屋,极其黑暗,起因是墙上并没有窗。因父母结婚后与爷奶分开单过,原来通往堂屋的门便被垒上堵死,本是窗的地方,便改作了门。那窗前原本的一小块儿空地,为了做饭的需要,也被盖成了一间窄窄的灶房。我们进屋,便得从这窄窄的灶房里穿过。因为无窗,屋内终日不得见光,父亲便设法在房顶上揭去两垄瓦,约一尺长,不知用什么方法,嵌入一块儿玻璃后,竟就成了一块儿小小的天窗。有了这天窗,屋子里就稍有了丝光亮,晴天正午的时候,太阳还会透过那玻璃射下一柱光,我便常常看到灰尘在光影里浮荡。看着那光,我常会陷入无限遐想,想不透这光怎么就可以让世界变得如此透明,如此光亮!

  而我那小小的脑袋,终归是想不明白这些深奥的东西。想不通又玩累的时候,我便会靠着箱子入睡,只是我已经记不起梦境的内容。我不知道睡着的时候,嘴角是否会像别的孩子睡觉一样,流淌出长而透亮的一线口水,但我却希望那柱光可以照在我的身上,让那红亮的光抚摸我孤寂的脸庞。

  孤独对于我来说,终归是短暂的,当我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也许父母已经回来把我抱到了床上。等他们叫醒我的时候,饭已经盛到了碗里。我对于那时的饭食已经记不甚清。却独独记住了在那小屋里所吃的两样美味儿:一种是夏天的凉拌番茄,一种是冬天的蒸土豆。

  夏天是番茄大量上市的时节,那时候番茄该是很便宜的东西,母亲常就会买上一盆子回来。那时的番茄都是熟透了才卖,鲜红欲滴。我们吃番茄,要么生吃,要么撒糖凉拌。番茄在凉拌前,要先在开水里烫一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便于撕去外面那层簿膜样的皮。母亲撕着西红柿外皮,父亲用刀把去了皮的番茄削成小块儿放在一只大碗里,撒上些白糖,一家人便围坐在一起吃。我虽也喜欢吃糖拌番茄那种酸酸甜甜的口感,却更喜欢喝最后余下的汤汁,一勺一勺舀进嘴里,甘美无比。

  那时候人们所能吃到的东西不多,物质的匮乏使得人们,对于一些极为普通的食物,都能吃出最为纯正和香甜的味道,体会到一种满足的幸福感。蒸土豆便能算得一例。

  入冬时节,土豆因为储存时间的原因,内里已经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做熟后会变得面且起沙。而那些个头儿小些的,价格也就相对较为便宜。母亲便会在此时,多买上一些回来给我们蒸着吃,当馍亦当菜。土豆买回来,将它们洗净后,就会放入笼屉中去蒸。随着锅沿冒出的白汽越来越浓,那浓浓的白汽里,慢慢就飘散出来了蒸土豆特有的香气。当那香气变得越来越浓郁,土豆基本上也就成熟了。揭开锅上的笼盖,白汽升腾过后,便是一个个圆滚滚的土豆裂了口躺在笼屉上。母亲用筷子夹了放入碗里,端在我们面前。不待晾凉,我们便早已经按奈不住自己的内心,不管它多烫,都会如火中取栗一般快速取一个捏在手上,然后极快地撕它的外皮,嫌烫时就让土豆在两只手上倒来倒去。实在热了,就吹上两下,然后趁机顺势咬上一口。那感觉虽烫却香,面中带沙,后味回甘。一家人围在一起,剥土豆吃土豆,且不说土豆有多香,就那氛围就能使你想到“其乐融融”这个词儿来。

  那时候,这一间瓦屋便是我们的家,虽然房子光线昏暗且空间狭小,却常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东西的幸福时刻。我虽有常被关在屋里拴在床腿上的记忆,却并不曾觉得它有多么不好。可能我后来的喜欢清静和独处,会与那段经历有或多或少的关系,但我并不曾为此埋怨过父母,反而我觉得那样的经历,也促使我养成了喜欢观察和思考的习惯。但不论怎样,我觉得这小屋曾承载过我幼年的一段回忆,它是我最早的家,那家中有美味的糖拌番茄和面甜的蒸土豆,还有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无限憧憬的爸妈。

  前年回家时,看到父亲睡的那张床里边,挂了一块儿和我们小时候床里边一样的围挡,我还以为母亲是把老屋的那块儿旧围挡从哪儿给变出来了呢。便问母亲,如何就能把那块儿破布藏了三十多年。母亲笑说,那块儿布三十年前就扔了,这是前年去会上转,正好看到这块儿熟悉的布,图便宜就把它买了回来,挂在你爸床里面当围挡,没想到,今天你竟还能记起来这和咱家原来的围挡一样。

  看着那布围挡,我便已然明白:不仅是我常会回忆小时候家的模样,就连母亲他们,也在有意无意地回忆原先家的模样!只不过,以前是一家人窝在一间小屋里,而现在房子虽然大了,家里却只剩了他们老两口儿。当年他们所期盼着的连年有余和儿孙满堂,如今早已经实现了,可孩子们却如那围挡上所绘着的鸟儿一样,全都张开翅膀飞向了远方。

  写到这儿,我便在想:等下次回家的时候,我一定要和爸妈坐在那张挂着围挡的床上,同他们一起,去回忆我小时候的事情,并告诉爸:那间小屋不黑,它是咱们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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