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生命的景象与灵魂的声音
史铁生是当代中国最具代表性的作家,爱德华·蒙克是19世纪北欧著名的表现主义画家。史铁生与蒙克的作品,表现了人类共同的某些主题,即爱与死亡,深藏于我们内心的孤独与恐惧。 史铁生和蒙克在创作基础与艺术诉求上有着相同和不同指向,但是史铁生和蒙克对生与死、苦难与人生的理解却相通。通过史铁生的作品与蒙克的绘画,透过他们笔下的绘画和语言,穿越这两位生于不同时代,却有着相似的人生坎坷和创作灵感的画家与作家的心灵领地,进入他们与世人殊异的精神空间。 一、《我与地坛》:自然与人生命的景象 在中国当代文坛中,史铁生是少数能够晤透生死,在作品中倾心于某种信念,且努力为这种信念寻找现实的创作资源,并把这种资源建设成为自己文学创作的知识谱系的作家。尽管这种努力,在单个作家身上,在单个作家的文学创作实践上,显得势单力薄,但至少,他的努力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文学价值观的建立,是非常有意义的。 史铁生的作品善于以哲思和情理动人,他的文章充满了浓厚的哲学气息与生命神性,这与作家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作家在“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的残废了双腿”,史铁生的作品因此思考着生与死、残缺与爱情、苦难与信仰、写作与艺术等重大问题,并解答了“我”如何在场、如何活出意义来这些普遍性的精神难题。 《我与地坛》是史铁生的名篇,作品一问世便在文坛上引起轰动,获得极高的赞赏,被誉为“中国当代散文第一篇”。韩少功曾在《灵魂的声音》中提到:我以为1991年的作品即使只有他的一篇《我与地坛》,也完全可说是丰年。《我与地坛》中,史铁生描写了自己坎坷的生平、地坛里来来往往的人、母亲对儿子的关爱等。在与地坛的长期对视中,史铁生把自己对命运的个人体验融入其中,表达了一种对生命的终极思考和关怀。 不管是死亡还是痛苦,都只是组成个体生存状态的一部分,其余更多的部分由各种各样细微琐碎的事情组成。从精神层面讲,史铁生从饱经苦难的折磨中认识到生命的真理,领悟到生命和自然的真谛,这是他创作《我与地坛》的原始驱动。《我与地坛》是史铁生十五年间游离于地坛与家这两点之间生活与心灵的写照。地坛作为一个物化的标志,是作家显现个人生存的地方,也是作家内心栖居的世界,更是他在母亲的眼光注视下生存的场所。十五年间往来地坛的人和事,构成了作家全部生活内容。 如果把地坛作为一个承载沧桑的中心的话,那么改变的只有园子四季光景的轮回,十五年间去了又来的人们,就像是那对相互扶持从中年到老年的夫妻、那个洋溢着理想的热爱唱歌的小伙子、逍遥的饮者、屡屡不能达到目标的长跑者和那个可怜的弱智的小女孩等等。从作家的视角看来,这是一个生存的大舞台,不仅容纳了作者的生存状态,还包含了一群人的生存状态,地坛就是一个世界的缩影,作家所窥探的就是这些人的心灵世界。“我”与这些穿行于地坛的人们,大多没有机会做更多的交往与接触,他只站在人生边上,静默地目送着他们匆匆地行过。只是久而久之,或者天天如此,他得以细细地近距离却无缘亲近地体味他们的行为,他们行脚的细节,他们的一颦一笑,都隐藏着他们的人生秘密,他在他们的行迹与光影中一点点地反视自己的人生,揣度他们在时间的行走中的心灵变动。在这种长时间的远视与细察中,他走进了这些人们的内心,成为了他们灵魂的朋友,在这些川流与地坛十五年间的人物身上,发现了人生的奥秘与真相,也参悟了生命的道理。虽然文章没有完全写进每一个走过园子的人的最后归宿,但是生命的全程似乎已见端倪。中年夫妇、爱唱歌的小伙、饮者、长跑者、捕鸟的人、弱智女孩、只有用音乐方能概括的女工程师等等,他们都成为史铁生灵魂的过客。 史铁生的笔一接触到他们,笔致就附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灵性。这些平凡平常的,或说让时代的风吹卷到人生一隅的人们,他们身上的神性,因史铁生的笔触而尽情舒展,他们使史铁生心灵的冥想获得一种生命的丰润,史铁生因此获得了全新的生命感知,同时注入了生存的活力,也使他因此而对生死有一种超凡的理解。他像一个具有神赐的智者,穿行在由这些人构筑而成的大千世界里,他清晰地看到了时间行走的脚印,也沐浴在一个扩大的充满知性的空间里,这个空间是人类所遗忘的角落。史铁生重拾了、重塑了这个空间,借以建造自己精神的大厦,也探索了无限大的死生领域。他在十五年的时间流逝中看清了这个世界,同时窥见了自己的灵魂,人类终极命运的密码。《我与地坛》中描写的人物都是有故事的人,他们的生活都曾经和地坛有关,最后将会离开这古老的园子。命运的过程都不一样,他们或者因为死亡、或者因为搬家、或者因为更多的不可能,但是最后的结果都将殊途同归——园子只是他们历练现实和呈露生活真相的港湾。 史铁生说:“这篇文章(《我与地坛》)是一篇带有自传、自诉意味的散文,我以真实的身份投入到创作主体中,坦诚地表现自己,所以写景、叙事、绘人自始至终都饱含着情感,而且都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从理性、情感、欲望等方面阐释了人生的价值,也不畏惧死亡,这是作家形而上的哲学思考,也是其内在的生命体验,呈现出一种“存在之澄明”的哲学理性。张路黎评价史铁生的文体特征曾说:“史铁生经过自觉地文体探索和实验,创建了一种合适于个人哲理思考的文体形式,这种哲思文体以务虚为主,凭借生命印象点染人物,以平视的心态叙事,通过哲思意象的营造、周而复始的结构与混淆重叠的方法,来倾诉心魂、追问命运、展现哲思。这种新的文体形式正是史铁生对当代文学的重要贡献。”在当下人心浮躁、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的对苦痛的释然和对生命的追问,越发弥足珍贵。 二、《呐喊》:心灵的恐惧与尖叫 爱德华·蒙克(1863-1944)是北欧表现主义的代表人物,他的绘画风格多变、笔法创新。蒙克的作品十分重视内心世界的表现和阐释,他的作品对心理世界强烈的呼唤式的处理手法对20世纪初德国表现主义的成长起了主要的影响,其对内心世界摧述的笔触方式对马蒂斯的野兽派和毕加索的立体画派都起到了重要的启蒙作用。 蒙克1863年出生于挪威雷登的一个文化家庭,他在奥斯陆长大,家族里有著名的画家雅各布·蒙克和历史学家安德烈·蒙克。年幼的蒙克有着异于常人的痛苦经历,他曾经目睹了身边的十三位亲人因为黑死病和肺结核相继死去,当中包括他的母亲。蒙克的父亲有精神分裂症,从小便对蒙克灌输对死亡的体验、对生存的恐惧以及原罪的救赎。蒙克走过精神极度压抑的童年,开始研习绘画。蒙克的美术天赋极高,画作一开始具有后印象派的风格,积累了一定的创作经验后,他走出了后印象派中对光影具体描绘的桎梏,转而试图人物内心的情感,尤其是对死亡的恐惧和苦难的理解。蒙克把内心对生命的感观融入画作,自创一派,后世人称其为表现主义的开山鼻祖。由此,蒙克创作出一大批超前于当时风格的绘画作品,如《呐喊》《真凶》《仲夏夜之梦》等等。但是,画家采用的象征苦闷、痛苦、焦虑的创作方式,并没有得到画评家们的认同,甚至认为他的画作让人过度恐惧,孕妇不适合观看他的画作。直至20世纪60年代,蒙克的作品和画风才再度获得世人的重新认知,并获得极高的评价。 从创作意义上讲,画家的童年经历是其后作品的一种内心使然和精神积淀。1876年,蒙克进入工学院学习并梦想成为工程师,这是历经童年磨难后的蒙克平静生活的开始。然而,蒙克的身体不断地出现问题,这让他一度中断学业。一年后,蒙克放弃了工程专业,转拜雕刻家朱利厄斯·米德尔顿为师,进入了奥斯陆皇家艺术和设计学院。1885年,蒙克前往巴黎,这期间深受印象派、后印象派及艺术造型的影响。由于学业和生活的压力,蒙克遗传自父亲的精神分裂症病发,病痛中的蒙克改变了自己的画作风格,他开始关注自然,如莫奈般从大自然中寻求人类苦难的答案和解决方式,他也试图像梵·高那样用浓烈的色彩抵抗和消融苦难。由于蒙克画作的苦难主题,他的作品在纳粹统治期间,被贴上了“颓废艺术家”的标签。 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蒙克发明了“时空凝结法”并成为其画作的主要特点。“时空凝结法”就是将一段时空的变化凝结在瞬间的平面画作中,如云的飘移、水的流淌、人的来往、情绪的浮动等,把这种动态的光景和事物固定在一个平面内,这种手法的代表作就是名画《呐喊》。此外,蒙克的作品中总有一个挥散不去的阴影,以或监视、或等待的姿态出现在远景中,这个阴影源自蒙克内心的恐惧,作为苦难的标志若即若离地伴随着蒙克的主要绘画作品。 《呐喊》是一幅让人感到不安、彷徨、恐惧的油画。蒙克在1892年1月27日的日记里面写道: ……我和两个朋友还在散步,太阳已快要下山了,天空突然变得血一样的红,我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悲伤忧郁的气息……极度的疲倦已使我快要窒息了……他们继续走着,而我呆呆的站在那儿,焦虑的不停发抖。我感到四周似乎被一声巨大而又不断的尖叫声震得摇摇晃晃。 那一刻蒙克深刻的体会到来自心灵的一种空虚感和恐惧感,因而创作了这幅油画。《呐喊》的主体是一个异常扭曲的没有五官的人体,人体的脸上是惊恐万分的表情,苍白的骷髅般的脸上有着空洞的眼和呐喊的嘴,背景是奥斯陆高地的一座半山桥,桥上可俯瞰奥斯陆全景,桥下远景中有两个戴着礼帽的人的背影,他们仿佛在窃窃私语。整幅画意喻着人和世界的极度压抑和无法宣泄,这种痛苦把人和世界都挤压和异化成扭曲状。画中的大自然是一个动态的情绪空间,天空中的云如同流水般静淌,混浊但是色彩分明、紊乱但是流向一致。桥的纵深和远景都没有目的地和指向。 从蒙克的画作中,我们可以看出,在色彩运用中他是选择了饱和度极高但色彩明度却相对暗淡的色彩,诸如蓝色、红色和黄色中较为浅淡的色谱。尽管画面的整体效果是色彩丰富、浓烈的,画作的明度确是相对沉暗。其感觉如同在昏暗潮湿的房间内所摆放的一簇色彩鲜艳的玫瑰花,使观者的情绪陷入一种静谧而压抑之中。蒙克在画作中使用得更多的是一种精准度极高的粗长线条,所以他的画作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流动倾向。这种故意而为之的技巧,甚至令观者产生一种对焦不清的视觉误差。蒙克画作中的远景(实景)和近景(幻景)总显得若即若离,看似同属一个水平面,但是又有着明显的时空裂痕。实景与幻景的衔接是以色彩为主导的,暗淡的色调,令观者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情感的空虚与无边无际的苦痛漩涡中。以实体桥梁作为分割线。蒙克的《呐喊》是绘画史上形象被复制和利用次数极高的作品,仅次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和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蒙克画作的艺术价值和精神价值。 蒙克在笔触上多用粗极而精准的长线条,使画面中所有的元素都具有一种强烈的流动倾向。甚至给观者带来一种对焦不清的
http://http://www.unjs.cOm/news/559E5342848F5B26.html 视觉误差,让人认不清元素间的具体远近和互相间的距离。也正是如此,蒙克的幻景部分和现实部分总是若即若离但却又不确定属于同一时空,这种奇特的时空处理手法,使得蒙克的幻景部分游乐存在的可能和舞台。同时又不脱离现实空间给观者一种自由的苦痛取向和定向的苦痛归宿。 三、《我与地坛》和《呐喊》的生命精神 在艺术领域,对生命的痛苦和人性扭曲的描状是永恒的主题。艺术家们为这种情感寻找相应的对应物,因此会采取不一样的艺术表现形式。艺术家们把人生的焦虑、思索、不安、痛苦和孤独等情感灌注于自己的艺术品中,为自己苦闷的精神寻找到精神依托。史铁生在文学领域的追问和蒙克在绘画领域的诉求,都是寻找自己情感的具象和物化的方式。文学的画面感是文学语言之外的艺术联想,意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基本组成部分。《我与地坛》和《呐喊》,文学画面感与画作意象相通。 有学者认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生命精神被视为宇宙万物之本质,而西方现代派艺术家则寻求艺术作品中的生命精神,两者的同构性存在于共同的美学基础和情感构造中。”绘画与文学在中国的哲学和美学系统中是两种完美结合、相得益彰的艺术表现形式。中国文学的传统也有着“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说,诗画不分界意味着两种艺术形式的共同和互融,画作为“文”的一种视像表达而存在。中国画有独成一派的'美学体系,而其中的核心便是“文”,反之,中国古典文学中也存在着一种画的视觉依赖和视觉倾向。正是由于这种依赖和倾向,使中国文学具有一种独特的可完美性和固然的缺失性。西方绘画自洛可可时期,受中国园林和中国器物的影响后,进入了一种美学颠覆。西方绘画的发展规律中,从之前“求真”(即追求画像的真实感)到“求美”(即追求画像的艺术感)的态势,发展到了有精神诉求和精神表达的浪漫主义因素。 《我与地坛》中对四季的描绘富有画面感: 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杨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 这段文字的描写色彩明朗,构图层次分明,色调随着四季转换而改变。四季的颜色有着作家特质的深刻烙印,如春天的时而苍白时而明朗和阴晦,都蕴含了作家特殊的心理机制和本能流露。正如蒙克画中色彩的个体印记,史铁生文中的色彩也暗喻了作家内心的心理活动。蒙克的《呐喊》最明显的特征是其“时空凝结法”的运用,一个惊恐万分的无助的人,旁边是弥漫的远去的光景。云彩飘移和流水静淌都凝结在同一个时空内,表现了人在时间移动中的茫然和无助。这点在《我与地坛》中也有巧妙的暗合: 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这种对时间和光影的感喟上的一致,也是文学与绘画艺术特质的共通。 《我与地坛》是长篇哲思抒情文章,史铁生把痛苦上升到一种哲学的思考问题,在《我与地坛》中,“爱与死是永恒的主题”。作家认为,“死是无须急着去做的事情”,只有“爱”是伴随着母亲的背影如影随形地陪伴着作家。作品把爱和苦难诗化,把痛苦和无言淡化,显示出一种中国文人式的豁达开朗和精神顿悟。但是,《呐喊》中,天空是血红色的,人因为恐惧而尖叫的变了形,但是路人却对这种痛苦熟视无睹,呈现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哀。 散文《我与地坛》和油画《呐喊》,两者对于痛苦的表达方式并不一致,《我与地坛》是隐藏的、晦涩的、压制的苦痛;《呐喊》是张扬的、夸张的、尖叫的苦痛。两位艺术家对生命历程有着不一样的体验,但是他们对于生命精神的张扬和情感表现却有着共同之处,他们的作品内涵和意蕴表达无比丰富。 一般的作品是用来读的,非凡的作品是用来聆听的。阅读的过程就是聆听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说,史铁生是一位以文学的话语方式,描绘人文风景的画家,他为读者描画出了必须用聆听的方式,方能达到的一种特异的人文风景。他将笔下的世界,置于可能或无限的视阈,一个浩瀚的空间和绵延不绝的时间。这空间与时间形成史铁生的文学世界。在这世界里,到处都是他的心灵所表述的风景。蒙克的世界是人类复杂多变的精神世界,他刻意表现死亡、忧郁、孤独、恐惧、怀疑与焦虑。他所描绘的,不是一个断面,而是充满人物情绪内涵的,具有极大张力弹性的紧张与不安的瞬间情绪。因而它又是多解且无解的,任何人都可以在这些画面上找寻到与自身有关的某些情绪记忆。【寻觅生命的景象与灵魂的声音】相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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