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草》读书笔记

时间:2023-05-05 07:52:53 读书笔记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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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草》读书笔记

  异果纷呈的花园,奢靡华丽的庭院,中有一女,身着紫色的艳丽和服。容颜之精美宜人自不必说,才学之卓尔不群亦为罕见。她的眼,细长而藏有锋芒,是世上英豪永远逃不开的魔障。

《虞美人草》读书笔记

  ——这是藤尾,甲野家的长女,甲野钦吾之妹,也是千年前的埃及妖妇克利奥帕特拉的化身。

  藤尾,夏目漱石说,是有被爱的资格而没有去爱的能力的人。这话颇有些难懂,简单说来藤尾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只知索取不知奉献。不幸的是这个孩子还有着超出常人的心智与才华,使她将爱情视为玩物,对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颐指气使,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藤尾与小野,就是这样的关系。他们之间真的有爱吗?小野看上了藤尾的美貌与财富,甚至看重财富更甚于美貌;而藤尾则将小野视为爱情玩具。我想,他们之间是有爱的,只是小野的爱“着迷”占了大半,而藤尾的爱则以“掌控”为主流。

  藤尾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在夏目漱石看来,她是“我执”的代表。藤尾美丽而骄纵,惯于在唇枪舌剑中与人交锋,也惯于享受逞口舌之快后的胜利。书中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二十世纪的对话是战争。”这是藤尾在无意中奉行的准则。而一味的胜利与过强的自尊使她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所以在最后,当小野承认与小夜子的婚约,藤尾失去了对爱情、对小野的掌握,同时又在宗近、哥哥钦吾等人的注视下出丑、被羞辱,便不免气急败坏,最后激怒而亡。

  初读时我对藤尾的结局是抱有疑问的,我认为她死去的太轻易,简直像为了收场而收场,况且此前也没有交代藤尾是否身患隐疾。但如果藤尾不死,无论她是执迷不悟还是真心忏悔,都显得落入俗套,所以开始,我以为藤尾突兀的死不过是迫于形势,是作家迫不得已而为之。但之后不久,在将全书又通读了一遍后我发现,藤尾的结局,其实在全篇中都有不断的暗示,只是过于隐晦,难以在初读时看出罢了。

  正如之前所说,藤尾在夏目漱石笔下是妖妇克利奥帕特拉的化身。她刚出场时漱石便写她为“这才是埃及之王的荣光谢幕!”心驰神往。而她死去后,她放在书案上的书中,紫色的书签也正好卡在这句话上。这暗示了藤尾与克利奥帕特拉的相似点,而藤尾命运的象征却不是克利奥帕特拉,而是从小便成为她的玩物的怀表。甲野的父亲曾以把怀表赠与宗近,让藤尾也一阵跟过去的说辞,暗示将把藤尾嫁与宗近。而藤尾不愿兑现父亲的承诺,将怀表据为己有,说要给小野,也就是想要与小野结婚。值得一提的是,在小野的梦境中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景象:藤尾拿着怀表,而不欲给小野,小野说怀表如何不论,藤尾将去何处呢?藤尾则答道:我自是和怀表在一起。而怀表在最后的冲突中被宗近砸碎在壁炉上,与之对应的,藤尾也随之而亡。

  此外,在前篇甲野钦吾与宗近的对话中,对未来悲剧的发生也可以窥知一二。

  钦吾常常提到“第一义”的概念,这本是佛教语,意思是“绝对真理、最高价值”。钦吾在登睿山时对宗近说:“不遭遇死亡,人怎么也改不掉心浮气躁的毛病。”在游京都集市时,他又说道:“当你用鲜血洗净了庸俗愚蠢的意识时,第一义才会跃然显出……因为人就是那样轻薄的东西呀。”这时宗近反问:“用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可叹藤尾之死未能唤醒她自己便使她走向灭亡,被洗净的反而是母亲了。钦吾以一种俯瞰的视角面对整个事件,事情的起因于始末他都一清二楚,所以早在游京都时他便预知了悲剧的发生。而京都之行也一直充斥着阴暗暧昧的气息,像是被二人摔碎的茶碗,还有对戈尔迪之结的讨论。宗近说,这是个“既然如此就只能这么做”的问题,一刀下去不久解开了?而甲野则说,其实解不开也没什么不妥的。这两句话颇有意味。最后像斩断死结一样解决所有问题的正是宗近,直接导致藤尾之死的也是宗近。而甲野作为哥哥,对藤尾抱有怜悯,希望她摆脱肤浅、摆脱注定悲惨的命运,甚至不惜离家流浪而使事情处于“解不开也未尝不妥”的状态。

  再有,在藤尾与小野的对话中,藤尾问道:“你是说爱情被斩断时会喷出紫色的血吗?”小野答:“我是想说,当爱情发怒时,连刀剑也会发出紫色的光焰。”紫色的血,对映了最后的冲突中藤尾因心情起伏而上涌的血气,紫色的光焰本对准了小野,最后却让她自己走向了灭亡。

  《虞美人草》的译者陆求实先生在译本的序言中写到:“藤尾心中的浊流是与母亲一起筹谋夺取本属于哥哥钦吾的家产。”我以为是不准确的。藤尾生在中产以上的人家,对奢华的生活习以为常,所以对财富不大可能有多少执念。而她对母亲夺取家产的计划,应当是抱着赞同而无兴趣参与的态度。这种态度源自于她过强的自尊和对哥哥钦吾的厌恶。钦吾是哲学家,而藤尾不懂哲学,哥哥的世界是不为她所知的。所以藤尾无法用她擅长的口舌伎俩打败钦吾,漱石在描绘兄妹二人的对话时写到:“境界不同的人吵起架来是十分有趣的。”于是如同闹脾气的小孩子,高傲的藤尾反过来鄙视哥哥,同时又对她认为的“来自哥哥的鄙视”异常敏感。在游博览会的时候,藤尾说:“既无诗意又脱离现实的就是哲学。”这是她对钦吾的鄙弃之语。

  而钦吾对藤尾的反感也并非单纯是对她的反击。钦吾是哲人,漱石说是“知晓山的知识也知晓海的知识”的人。他能洞察藤尾的浮浅,也洞见了小野的虚伪,而对藤尾浮浅的气愤,最多不过是哥哥对妹妹的气愤。事实上,直到最后钦吾都在劝说藤尾不要选择小野。而藤尾最终执迷不悟,用与小野的亲密表达对宗近的嘲讽与鄙视,伤害了作为钦吾挚友的宗近。这时钦吾的态度才真正冷淡了下来。而平日里钦吾对藤尾的态度应该只是哥哥对妹妹、哲学家对凡人的态度。

  藤尾在故事中无疑是被批判的对象,然而通读两遍后细细思量,藤尾又有什么不可宽恕的过错呢?不愿接受父亲的安排嫁与宗近,这是无可厚非的,与小野的交往也可看作是对爱情的追求——虽然这爱情是扭曲变质的。她的浅薄使她鄙弃哥哥钦吾与宗近,然而藤尾一介女流,又沉迷于诗学,做出这样的判断也可以理解。我以为,藤尾不可以用简单的善恶定义,她的美丽、才学与鲜明的性格使她确实像一位女王。而她性格中留有的最大而最致命的缺陷,在于过于强烈的自尊与自矜,以及对自己的主义的绝对自信。这种心态,漱石称之为我执。陆求实先生对于“我执”作了这样的定义:“人的一种刚愎主己的迷执状态”,漱石对这种新时代青年出现的毛病深恶痛绝,又对使青年养成这种特质的社会失望万分。在漱石的随笔集《往事漫忆》中有一篇《我们的社会》,其中写道:“当今的青年,提笔作文,开口讲话,动辄均以“自我的主张”为根本。整个社会到处都充满这种语言,假如正面接受“自我的主张”,颇多可憎;但如今的世界,有人迫使他们肆无忌惮地实行“自我的主张”。”执迷于“自我的主张”,就是我执的一种表现。

  因为我执的存在,藤尾失去了识人的慧眼,错把小野作良人,又不能理解哥哥与宗近。或有人说钦吾是哲学家,本不易被人理解,然而非也。这个问题我会在后一篇《平原与山谷的人生观——宗近一、甲野钦吾简析》中具体阐释,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起初我为藤尾突兀的死感到惊愕,后来重读又渐渐接受,但总还觉得遗憾。为了强化故事寓意,据我猜测还有使得藤尾之死更加合理的缘故,漱石在全书最后让钦吾以一封给宗近的信的形式阐释了对悲剧意义的理解。但从情节的合理性考虑,我依然坚持认为,若在前篇设定藤尾患有隐疾会更好些。此外,全书的最后一句话是宗近对伦敦的评价:“此地只流行喜剧。”漱石认为喜剧流于浮薄,这是他对伦敦、对英国的鄙弃。他本人认为在英国的日子是“极不愉快的”,这句话显然有着个人情绪发泄的因素了。但从这个侧面也可看出,宗近身上有着漱石的影子,宗近对藤尾的态度,一定程度上表达了漱石对“我执”的态度。关于作家性格与人物的交汇,会在下一篇中具体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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